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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高门vs寒门(四) ...

  •   天栖渐渐习惯了在和王府的日子了,从林瑾华来到皇城之后,就有世家贵女提着礼到和王府来见她,天栖觉得这是因为在旁人看来和王府总算是有点人的气味了。

      陈国的皇帝陛下对和王府的态度是很耐人寻味的,和王参与叛乱一事,全府上下都被牵连至死,而多年后无意间知晓了和王还有一个女儿在世,没有选择放任不管,没有选择赶尽杀绝,反而是接回了皇城封为郡主。

      自淑宁郡主回城五日后,宁王入侍皇宫,得到了陛下圣旨,宣布此后选官开诚布公,采取分科考试的方式来选拔官员,又承陛下圣旨在北宫南十六里加设太学,接受各州郡举荐人才与自考进入太学者,统一学习三年之后,自由选择参加分科考试。

      这个政策一出来,多少朝堂上的公卿都跑去东宫跟太子哭啊,太子这才刚刚把怀里的太子妃哄好就去了书房见各位官员,给他吵的也是不得安宁。

      “殿下,宁王此举是专和殿下相搏啊!”

      “太子殿下,陛下如此信任宁王,是对您的羞辱啊!”

      刘辽逸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吩咐花斯备好了茶,给那些个官员都上了,但愿能稍微安静一会儿,太子在案间坐着,轻轻喝了一口,温热的茶在口中回味无穷,安抚了他有些无奈的心神,他道:“诸位稍安勿躁,父皇此举乃是众人见证,他不愿与孤吩咐此事,诸位可知晓是为何?”

      这会儿倒是都在喝自己耳杯里的茶了,没一个多说话。

      但是太子这话说的有失偏颇,他亲近世家高门难道不是他主动的吗?

      “孤近日见诸位族中贵女都去瞧孤那堂妹了,不知,郡主近来如何?”刘辽逸把手里的耳杯放下了,撑着头看书房里的那些大臣。

      陈司徒在席间,行了一个礼,慢慢地说:“殿下见谅,我等应早日去见郡主,只是近来事务繁多,只好让家中小女代为前去,尽我等一些微薄心力。”

      太子对着陈司徒微笑了一下,露出了这半个多时辰以来第一个笑容,不知道是气笑的还是被逗笑的,他又陪着这些大臣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陛下虽然对广大平民或寒门出身的弟子广开仕路,但也没全绝了高门大族的生存希望,而人终究是贪心的,既得利益者不会放任自己的利益受到一点损害,哪怕这种利益是剥削和压迫,是一步一步踩着平民上来的高位换来的。

      宁王与寒门相互通联,世家首先就要拿他开刀,这个局面完全在太子的意料之中,花斯送走几位高官之后就暂时请求退下了,他选择在这个时候把时间留给书房里的两个人。

      宁王笑嘻嘻的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刚到太子的桌案前就拿了块他桌案上摆着的软酪来吃,太子也没拦着,又喝了口茶。

      刘辞信吃到一半,说:“皇兄将我推到这么个位置,有想好我的退路吗?”

      刘辽逸抬眼看他,把手里的耳杯放到了桌上,面色虽似方才那样的冷漠,却不失方才的那种虚假感了,而是一种难得的放松眼神,他说:“孤已经输过一次,不会再输第二次。”说罢,他将手里的纸封拆出来,拿出了里面上好的宣纸。

      刘辞信本以为没有什么,看到信一侧那熟悉的印玺之时,瞪大了眼睛,心中的惊异具象化了,他甚至能听到自己有些颤抖的声音:“你要……颁布均田令?”

      刘辽逸点头,刘辞信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将那张纸簿放到了桌案一边,大声问:“皇兄,陈国没有荒芜之地,你要?……”他有点不敢想象太子的回答了。

      他注意到自己的皇兄那个表情,冷漠阴沉,但是眼神深处藏着兴奋,皇兄一直都看着他,温声说:“釜底抽薪,方能清算。”

      刘辞信有些许后悔当初的选择了路,他当时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和谁合作。

      “你不会出事,放心。”刘辽逸将纸簿放好,不一会儿就打算去面圣。

      刘辞信静的像条死鱼,如果说加设太学和放宽选官标准是在挖世家利益的墙角,那么这个均田令就是要彻底把世家那堵墙推掉,他不敢想,这个政策是反响到底是有多大。

      宁王作为寒门的一个势力头子已经被太子架在架子上烤了,他都不敢想这个政策要是真的发出来,太子会遭受什么样的刁难。

      东宫的速度是相当迅速的,说不清太子这想法是打算趁热打铁还是想快点看到世家动怒,当天上午发出了选官改革,下午就颁布了均田令,彻查各州郡的隐户和良田数量,凡州郡当地农户皆可得地,州郡刺史与郡守按州郡实际人口将原有农田分均良民,皇城派出千名巡田使出巡各州郡,如有造假上交皇城。

      另,严查各州郡口赋与郡守私兵,严禁豢养府兵部曲,如有查获郡守府上缴所有府兵一年口赋与租调。

      上午的政策出来是让世家哭的,下午的政策出来是让世家疯的。

      这道法令自陛下寝殿而出,由太子亲自颁布,召集了文武百官,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一样,刘辽逸在上面一字一句地念着:“应天顺时,受兹明命,今特派千余巡田使出使各州郡县,清查土地与户数,命各州长官按户数均田赐予各户,期限四十年,不得有子继父地者,不得私相授受,违令者,斩。”

      过了几日,陛下的病愈发的重了,太子监国。

      三公九卿,在朝堂之上按部就班,个个眼观鼻,鼻观心。

      陈司徒统管民政,是世家的老牌领袖,精明英武,不知道这些年替世家贵族掩盖了多少事,同级的还有一位李司空,执掌水土工程,素来是个和稀泥的老好人,却更是眼睑低垂,恨不得把自己缩进朝服的阴影里。

      太子刘辽逸监国,他坐在御座下首那张特设的椅子上,穿着储君的常服,脸色比平日更显苍白,眼底有淡淡的青影,是连日侍疾和处置朝务熬出来的劳累。

      他端坐得脊背挺直,听着下面官员们奏报着各地看似寻常的政务,粮价,河工,边关军报……每一句禀报,都在寂静的大殿里激起微澜,又迅速被更大的寂静掩埋。

      “启禀太子殿下,”一名御史出列,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所有人竖起耳朵,“近日有巡田使回报,丹阳郡之中有刁民聚众,抗拒清丈田亩,打伤官吏数人,为首者,已由郡守羁押,请殿下示下,如何处置。”

      大殿里更静了,均田令,这把悬在世族头上的利剑,终于砍到了实处,所有目光,有意无意地地扫向身边人,最后却直直落在了太子脸上。

      刘辽逸端起手边的耳杯,凑到唇边,却没有喝,只是用杯沿轻轻碰了碰下唇,动作缓慢。他抬眼,目光平静地看向那御史,声音不高,却清晰沉稳,“按律,抗拒国法,殴伤官吏,为首者斩,胁从者流。丹阳郡守依法办理即可,另,命尉府遣员复核,务求证据确凿,不得有冤情。”

      “臣遵旨。”御史退下。

      陈司徒的眉头,似乎紧了一分。他眼角的余光扫过同级几位大臣,又看向太子,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什么。

      退朝后,官员们鱼贯而出,步履匆匆,彼此间眼神交错,却极少交谈,陈司徒没有立刻离开,他落后几步,等到了同样步履缓慢的李司空。

      两人目光一碰,便心照不宣地走向宫道旁一处僻静的廊下。

      “李公,”司徒的声音压得极低,“陛下龙体,究竟如何了?这几日,连侍疾都不许我等靠近了。”

      李司空叹了口气,左右看看,才凑近些,说:“陈公,慎言,内侍守铁桶一般,御医进出都有人盯着,口风紧得很。只听说……咳得厉害,药石似乎都不大见效了。”

      他又摇摇头,脸上忧虑已久,“太子监国,雷厉风行,这均田令,还有那分科取士,这是要掘我们的根啊。再这样下去……”

      陈司徒眼神阴郁,望着远处巍峨的宫阙,“根深方能叶茂,岂是说掘就能掘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陛下尚在,太子名分早定,他们得忍,同时也得让下面那些人,都忍住了,丹阳的事,太子处置得滴水不漏,按律而行,他们也挑不出错,这时候撞上去,就是授人以柄。

      陈司徒叹了口气,声音更低了,“告诉他们,该割的肉,先割了,人,也舍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李司空连连点头,又带着一丝希冀问:“那宁王那边……我们是不是……”

      “宁王?算不得什么,谁还不清楚他是受谁的指使吗?不必在他身上多费心思,盯着太子,盯着东宫的一举一动。还有,宫里的消息,无论如何,再难也要打探清楚,陛下……究竟还能撑多久,这才是要紧的。”

      两人又低语了几句,才各自分开。

      陛下病重的消息,像一阵寒风,悄无声息地卷过皇城的每一个角落,吹得人心惶惶啊,宫门紧闭的次数多了,处处散发着不好的意味。

      天栖坐在寝居的窗边,心思却飘得远。那些世家贵女们,来得少了,连带着那些精致的点心盒子,也一并稀落下去。

      她明白,她们,或者说她们背后的家族,此刻的心思,全被那座深深宫苑里的龙榻牢牢拴住了。

      天栖传唤了守在门外的侍从,宣她们进来为自己整妆,她需要进宫一趟。

      太子如此雷厉风行地前后颁布诏令,在想什么已经显而易见了,如要尽快地从皇城脱身,得顺着他的心思往下猜。

      侍女将最后一根珠钗插在天栖的发髻上时,她的师兄和师弟着急忙慌的在她寝居外停下了,殷若离把手里的计簿捏的很紧,得到天栖的传唤以后让房里所有婢女退下了,他和崔阑安看了对方一眼,道:“三师妹,你之前猜的没错,东宫文尉花斯不是扬州人,也不是陈国人。”

      天栖挑眉,她脸上的布条甚至都遮不住那远山黛的眉了,“那他是……?”

      崔阑安抿了抿唇,说:“晏朝凉州人,十年前辗转来到扬州,拜入桃花谷,而他第一个效忠的人是……和王。”

      天栖愣了片刻,这不该啊,如果花斯第一个效忠的人是和王,那他不该活着啊,而且,和王叛乱时,是在十年时序之间,那个时候他应该年纪也才十七八,应该是待在桃花谷的吧。

      修真界各大门派是有明确规定的,凡金丹期以下修士皆不可随意出门派,更不可招致祸端。

      花斯不仅没有死,还活了下来转而在太子手底下办事?世上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我们这几日去了桃花谷一趟,但是没有找到花斯这个名姓。”殷若离补充道。

      这个消息就宛如惊雷,一下子劈到了在场几个人的心头上,就在这时,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从外面跑了进来,少女仔细练了一会儿吐纳,抓着手里的竹册深呼吸道:“我……我也找到了,这是多年前凉州天灾的记录,那时的确有北民往南走,当中有一个,是羌人,他十年前到了扬州,在扬州办了暂居证明,随后……长居于此。”

      林瑾华说完了,将手里的计簿递给了两个师兄,她千里传信给了远在林州的父亲才查到了这些,一来二去耗了不少时间,但总归是送来了。

      如果那个羌人就是花斯的话,他不可能在扬州长居十年之久,而且桃花谷这个南方门派是不会招收北方人的,何况还是一个羌人呢?他是以什么手段获取了户籍证明?

      等等……天栖想到一事。

      “若是瑾华要在扬州的皇城定居,需要晏朝官方的文书,但若是有扬州的良家子证明,二者有其一便可,如若没有,就只有一个法子。”天栖顿了顿,她看不见,却能感觉到同门三人错愕又惊奇的神情。

      殷若离率先说:“户籍造假。”

      众所周知,户籍这东西是很难造假的,出生那年的纸放到多年后要用时早已是黄痕遍布。和王帮助了花斯,亲王的权势做着点事情是绰绰有余的,但是天栖还是没想明白,这又是为何呢?

      十年前的花斯,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黄毛小儿。

      但也只有这样解释得通,为什么花斯能够在扬州伪装成一个扬州本地人,而且,在离开桃花谷之后效忠的第一个人就是和王,这份原因暂且沉埋吧,现在更重要的,是太子刘辽逸。

      天栖经过这件事情,更加确定了要进宫的事,但是宫城不比外面,女眷入宫尤其是宗亲,不得私自带外男,这是规矩,哪怕是侍卫也要留在宫外等候主子出来。

      所以陪着淑宁郡主入宫的,只有林瑾华一个人。

      林瑾华和天栖坐在同一乘宫车里,她在想着,当年和王叛乱的时候,天栖已经在玄玉宫了,是谁在几年后告诉陛下晏朝的玄玉宫还有一位和王的郡主?

      之前没想明白的事情这下能捋得通了,这个嫌疑人就是花斯,他得到和王府的支持进入桃花谷,那肯定听说过修真界第一灵修莫离歌和他的亲传弟子的事情,结合天盲和年龄特征,他不难猜出天栖就是和王死去的那个女儿。

      花斯把天栖当作一步棋,埋藏多年,然而,目标又是什么?

      师姐妹两人在北宫宫门下车,由宫人领着去了陛下的寝宫,路途中很巧合,将好就遇到了太子和花斯一行人。

      淑宁郡主作为和王府的代表,自是能和太子一同入内侍奉皇帝病情,如天栖所料,陛下的病情很重了,他整个人比前些日子看上去苍老了不少,颧骨完全凹陷下去了,气息也变得很弱,完全感觉不到生气了。

      她无奈之下,施法凝诀,却被太子止住了,刘辽逸说:“不必,奉凌为父皇传功多年,而今已经是风中残烛,药石罔效了。”

      天栖都懵了,下半张脸的表情都快狰狞了,刘辽逸将她拉到了一边,天栖低声说:“太子殿下,您可知道花斯极有可能是……我父王的遗党?”她说出那几个字的时候,即使是觉得恶心,也要说出来。

      太子呵了口气,点头,道:“孤知道。”

      短短三个字,让天栖更懵了。

      另一边,花斯和林瑾华一同待在偏殿,这两个人萍水相逢,因为一份桂花糖糕而结缘,也算是有缘,只是如今多了身份立场的桎梏,反倒是回不去那种叫人感觉舒适的时候了。

      花斯看了看林瑾华,不想装了,直接说:“林大小姐,别来无恙。”

      林瑾华听了瞳孔都缩了,不可置信地看他,花斯的笑脸有些渗人,她问:“你……你怎么会知道?”

      “别担心林小姐,我不会告诉别人,我知道你的名字,我也可以告诉你,我的名字。”他没有笑了,转而向林瑾华行了一个羌族的礼仪。

      “我是凉州羌人迷吾,多年前,您的父亲救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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