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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枫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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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见到艾伯特,是在第四期新兵训练结束后,他被总部分配到我这里。
“维珞·伏拉克特少尉,”艾伯特的眼睛亮亮的,皮肤被晒得通红,挺直了腰板一丝不苟地对我行礼,“我的名字是艾伯特·贝内埃尔,今年16岁,代号[枫叶],位置是一突小组突击队员——今后请多指教!”
我同样回礼:“请多指教。”
随后带他去了武器库,领到了属于自己的那把枪和作战服,以及挂在作战服前胸的金属名牌,上面用烫金的字重重烙下“艾伯特·贝内埃尔”七个大字。
艾伯特双目放光,小心翼翼地把名牌捧在手心,视若珍宝的样子,活像虔诚的神教信徒。
一突小组是我亲自带领的小队,相较于其他的小队来说,我的小组训练要更加艰难,被累到站不起来是家常便饭,队员们常常叫苦不迭。
艾伯特是个跟谁都能唠上两句的自来熟,热情的性格大概是来源于他的家庭。我曾私自接见过来探亲的家属,其中就有艾伯特的母亲。
她是个穿着很朴素的农村妇女,提了一大袋子蔬菜过来,热情地说“分给军营的大伙吃”。
我没有收,也没有告诉艾伯特,他的母亲曾来探望过他——这在军规中是重大违规。
“我的儿子,他在军营里还适应吗?”艾伯特母亲局促地站在我的办公室里,支支吾吾问道,“给、给您添麻烦了,长官,这孩子不听话,调皮……”
我笑了笑,请她坐下:“不,艾伯特很努力,训练也十分刻苦,是个非常优秀的军人,您不用担心。”
她也笑笑,但没有坐下。艾伯特母亲的神情顿时放松下来,可很快又紧绷,流下的汗滴淌在脸上,被她胡乱地一抹,然后擦在身前的围裙上。
我见状,说道:“您还有什么事情需要问的,就尽管问吧。我能回答的,都会回答。”
“是这样,长官,”艾伯特母亲紧张地搓着衣角,“你也知道,我只有这么一个孩子……我、我……”
她像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吞吐半天,终于用恳求又悲伤的眼神看向我,说:
“长官,艾伯特他只有16岁,我只求他能在战场上活下来,好好活着,活到、活到退伍那天,我会来接他回家的!我就这么一个请求了……”
我沉默片刻,随后站起身,郑重地朝这位朴实而伟大的母亲行了军礼:
“夫人,我答应您。”
也许是经常被我亲自训练的缘故,艾伯特与我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近。
他常常会跟我在闲暇时间聊上两句,有时还会油嘴滑舌:
“少尉,你觉得我今天表现如何?有没有当第二个准尉的潜质?”
现任准尉——博特,他的耳朵很尖,听见后怒气冲冲地走过来:“艾伯特!你这家伙说什么呢?”
艾伯特嬉皮笑脸地做了个鬼脸:“博特,当这么久的准尉,你肯定也很累吧?不如换我来……或者我们轮班制也可以啊!”
“谁要和你轮班制!”博特一拳挥上来,“还想顶替我,你问问少尉允不允许?”
艾伯特灵巧地躲过,委屈巴巴地问我:“少尉,你主持主持公道——”
我给了他们一人一脚:“谁都没资格,再多训练几年,才能达到我要的水平。”
艾伯特和博特在训练场打打闹闹,很快吸引了阿瑟与奥利弗加入其中,随之其他人也纷纷参与进来,平日里刻苦的喊口号声,变成了难得的欢声笑语。
要是一辈子这样便好了——那时候我心中闪过一丝这样的妄想。
艾伯特曾问过我:“少尉,你说……死了之后会是什么感觉?我们还会投胎吗?”
我示意他闭嘴:“少说关于死亡的话题。”
“可是……”他双手交叠,放在后脑勺上,就这么用一个惬意的姿势,躺在军营外的台阶上,仰望夜空,“我就是忍不住好奇。”
我没有转头看艾伯特,他却把目光望向我的侧脸,声音很轻:“少尉……我们是你带过的第几届?”
心中万般复杂的感情涌上喉咙,吐出来的话语就似灌了铅般沉重:“第一届。”
“结束新兵训练的时候……你就一直呆在A部了吗?”
“嗯。一开始我还不是队长,是队员。”
艾伯特颇有心事地叹了口气:“那少尉,你觉得……你觉得被分配到A部,究竟是不幸还是幸运呢?”
“为什么这样问?”
“不幸的是,我们要第一个面对那么多……那么多怪物,因为我们在最前线,死亡是难免的。”
“可是,幸运的是……我、我遇到了你们。”
我这才转过头,借着月色看清艾伯特脸上的神色。
他眼眶中若隐若现的泪水,月光照射下像钻石般闪耀:
“少尉……我有时候在想,或者是埋怨——我要是有普罗血脉就好了,就不用被普罗人抓来当兵了。”
我无话可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忧愁与难以控制的悲伤。
“可是,我很幸运,”艾伯特忽然笑了,“遇到了你这么好的队长,遇到了他们这么好的一群队员,你们就像我的家人……就算是死,我也死而无憾了。”
“艾伯特!”我高声打断,“以后再这么说,就去训练场跑五十圈。”
“别!少尉,我说着玩玩而已……我不会死的,大家都不会死的!我们要一起活下去,活到退伍那天,我要参加庆典,带埃莉诺看烟花,和大家一起吃没吃过的大餐,还要学会认字读书……”
这句话太熟悉、太熟悉了。
他的母亲对我说过的那番话又在脑海里不断回荡:
“我只求他能在战场上活下来,好好活着,活到、活到退伍那天。”
艾伯特今年16岁,同龄人正坐在教室里念书的年纪,可他却在水深火热的战场上一次又一次顽强地争取活下来的机会。
同龄人担心的是明天的考试成绩、游戏的通关,是父母明天会做什么好吃的。
而战场上的孩子们要担心的是,明天会不会有突袭,怎么才能在怪物的魔爪中活下来,如何在战争中用自己幼小的体格和枪械保护自己。
有些年纪小的队员,因为军粮补给不够吃,所以常年营养不足。
他们瘦弱的身形甚至还没有枪大,却被战争逼得努力学会端起枪,一个人在稍有不慎就会死亡的战场上,冲锋陷阵。
艾伯特说完他的愿望后,又问我:“少尉,你的愿望呢?你退伍后想去做些什么?”
“我……想找到我的哥哥,”我说,“我很小的时候,和他在战场上走丢了。”
“一定会找到的!少尉,你那么厉害,你的哥哥肯定更厉害……”他说,“您、您难道就这一个愿望吗?”
我笑了笑:“我还希望……希望大家都能从每场战争中安全活下来,活到退伍那天。”
树上茂密的初叶沙沙作响,艾伯特的眼角渗出几滴眼泪出来,而后用力地用满是泥的脏手抹掉,小声嘟囔了一句:
“一定会的。”
声音很小,但顺着微风轻轻吹拂,还是吹到了我的耳边。
“少尉,天色不早了,”艾伯特站起身,拍掉裤子上的泥巴,朝我说,“我该回宿舍睡觉了,否则明早博特又要骂我了……”
我应了一声:“辛苦了。”
他愣了神,随即开朗地笑起来:
“哪来辛苦不辛苦的,都是为了活下去而已……那我先回宿舍了——早些休息,少尉。你要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