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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自苦 ...

  •   除夕夜那晚,春暄没像往年那样到祝家拜访,只是待在家里,过一个不需要出门的除夕夜。
      几乎全程都在和爷爷奶奶通视频,江湖白把手机支在桌子上,让春暄抱着裴利昂和爸妈聊天,他和春千山在厨房忙。
      春暄举着裴利昂的爪子打招呼,问了一阵话之后,紧紧看着爷爷奶奶几乎全白的头发,他们似乎在没见面的时间里老了很多,她就没把那句“你们怎么不来陪陪我”说出口。
      奶奶在给春暄看她做的年夜饭。春暄想了想,都是爷爷奶奶来陪她,她却没有回去过。除了她不太能受得了长途出行的原因之外,是因为她的病,叫春千山他们不敢让她独自到太偏僻的地方。

      春暄就也举起手机到厨房给奶奶看今晚的菜,蒸鲈鱼、煎黄花鱼、焯水虾,几道海鲜,和几叠酿丸子、炒时蔬、一锅鸡汤。
      老家那边的年夜饭和这大差不差,相隔几千公里,却在口味上秉承一贯的传统。
      “奶奶,要不要我回去看看你们?我想回去。”春暄凑到春千山跟前,道:“妈妈,可以吗?”
      春千山给她喂了一口虾,说:“今年我们一起回去,爸爸妈妈陪着你。”
      春暄眨眨眼:“真的吗?”
      “嗯。”春千山亲了一口她的脸。
      江湖白夹了一筷子蒸鱼喂给春暄,问:“宝宝,好吃吗?”
      春暄点点头,又扭过脸笑着看爷爷奶奶,也看到两个老人眼里的期待。
      “那你亲亲爸爸。”江湖白弯了点腰,侧脸贴到春暄面前。
      如愿被亲了一口,又冲视频里笑道:“妈,你们最近不要忙,我们回去什么都不缺,不要准备东西。”
      奶奶嘟囔说知道了,叫他去忙,她要和春暄聊。
      江湖白就退开,回到灶台边,挨着春千山一起忙活。

      通着视频一起吃了个年夜饭,爷爷奶奶叫春暄去玩,他们准备去邻居家闲聊,聊会儿就要睡觉。
      春暄就挂了电话,一家人一起看了会儿春晚,后面又去窗边练琴。裴利昂原本睡在沙发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看见春暄走了,就也跟着走,趴到春暄脚边的睡垫上继续睡。
      春千山就放低了点电视声音,和江湖白看一会儿就转头看会儿春暄。两个人这样转来转去一会儿,也觉得好笑,看了会儿对方,春千山枕着江湖白的肩膀,说:“这样真好。”
      “嗯。”江湖白应了一声,又低声笑着说:“迟迟在偷偷看我们。”他还是对着电视,没打扰春暄和他们一样的不放心。
      春千山笑了会儿,问:“你买烟花了吗?小孩子玩的那种。”
      “买了,每年都买,今年买的多一些,够迟迟玩的了。”
      江湖白买的烟花大概是安全系数最高的那类,拿打火机点着,会烧出些星星点点的光,不会发出嘈杂的突然的声响,烧完了还有很长一段不可燃的部分,拿在手里很安全。几岁的小孩吵着要玩烟花的时候,父母就爱买这种哄小孩玩。但等小孩长大几岁,就会觉得不够酷,不肯再玩这种小孩才爱玩的。
      十点多的时候下楼放烟花,家属楼里为数不多的小孩子也在玩。看见春暄,很新奇似的,因为家里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经常念叨这个姐姐,小孩就装着不经意玩到春暄旁边。
      春暄玩了一会儿,看旁边的小孩睁着星星眼看她,就很大方地把手上拿大袋子装着的烟花分给他们。
      春千山和江湖白在不远处守着,慢慢的,看见一群小孩围着春暄玩,春暄跟着他们一蹦一蹦地跑来跑去,裴利昂就跟着春暄绕大圈跑,把他们都包围起来,每个人手上拿着星星似的。

      等春暄回到家,发现祝瑜又给她发了很多消息。
      早上祝瑜问她:“真的不来吗?”得到拒绝之后,说,“那我晚上去找你。”春暄还是说不要,路程太远,天气太冷,叫他不要出门。
      祝瑜就安静了一会儿,傍晚又拍照给她看,看祝家今年的布置和年夜饭。祝家里,各式古木案头摆了清供,镂空景泰蓝的花篮里盛了时令蔬果,薄胎青瓷里斜插未开的白梅、亭亭的粉茶花,笨重的赭色长方花盆栽的是牡丹、芍药、水仙。
      祝家的除夕,物不少、人不少,却给人冷冷清清的感觉,没有一丝温暖。
      春暄礼尚往来,和爷爷奶奶视频的空隙给他也发了照片过去。祝瑜就说:“那我去你家吃年夜饭,你来接我。”
      春暄说有点奇怪,而且她不要去接祝瑜。
      祝瑜发:“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不是我老婆吗?你接我也很合理。”
      春暄词穷,没再回他。
      大概是从吃完年夜饭开始,祝瑜又发消息说要看春暄,因为一直没得到回复,就每隔半小时发一只兔子抱抱的表情包过来。
      这个表情包是林正卿发给春暄的,频繁出现在两人的聊天框里,问春暄在上什么课、提醒春暄到琴社习琴、邀请春暄参加聚会,都会在以兔子抱抱的表情包结尾。
      春暄受影响很深,也给祝瑜发。第一次发过去的时候,莫名收到祝瑜两万块钱的转账,春暄就扣问号,接着缓缓又发了一次,再次得到两万块。跟马里奥连续撞击出金币的砖块似的,春暄贪玩,又发了好几个。没过十分钟,就从祝瑜那撞出了十几万。
      春暄也给祝瑜回了一个兔子抱抱的表情,滑了滑聊天框,算出祝瑜一共给她发了十个兔子抱抱,就给他转了二十万。
      但祝瑜没再理她。

      春暄刚刷好牙,听到楼下有人叫她,像是祝瑜的声音。她就举着湿了热水的毛巾到床边看。
      祝瑜开车来的,下了车站在车边,灰色高领毛衣外一件黑色大衣,白色围巾没系上,直接挂着,抬着头、手插着腰喊春暄的名字。又时不时来回走几步,紧紧看着那道亮着灯的窗。
      看见春暄出现在窗边就没那么着急了,笑着喊:“你下来。”
      住在家属楼的人从春暄十几岁起就陆陆续续搬走,到现在不算多人,主要是老人住着。今天要过除夕,子女带着孩子回来。听到楼下喊春暄的名字,有不少人去看,发现是见过几面的祝瑜,也都笑。
      笑这青春年少、甜蜜爱情。
      春暄急急忙忙擦了脸就要走,被春千山拉住,多穿了件外套。
      春暄到祝瑜面前,鼻子和眼周还是热水碰过的红,眼睛湿漉漉的,问:“你怎么来了?”
      “我想来。”祝瑜摸摸她的脸。
      春暄笑:“你想来就来吗?”
      祝瑜道:“你想我来,我就来。”
      春暄看他被冷风吹红的脸,摸了摸,道:“嗯,我想你来。”顿了顿,又说,“哥哥,我很想你。”
      祝瑜把人抱在怀里,下巴蹭她毛茸茸的软发,慢慢把人抱着挪到车后座,车门打开,抱着人摔进去。
      祝瑜的手探进春暄的睡衣里,用力抚摸那截腰,含糊着亲吻春暄:“换了睡衣,是要睡觉吗?”
      “嗯。”
      后座宽敞,但也只是对于坐姿来说,两个成年人压在上面就太窄了。春暄用了点力推祝瑜作乱的手,没有推开,祝瑜笑了声,抓着他的手探过毛衣,放在硬邦邦的腹肌上。
      祝瑜亲吻春暄,闻她身上的温香,笑道:“也给你摸,好了吗?”
      春暄被实打实地压了会儿,断断续续地说:“想看看你。”
      祝瑜笑了下,一脚屈着踩在暗红色脚垫上,另一只跪在春暄腿间,他跪起来打量春暄,握住她的脸侧:“怎么说那么好听的话?是不是在骗我?”
      “看看你。”春暄朝他伸出手,要抱的姿势。
      祝瑜的眼眸颤了颤,俯身把人抱起来,放到腿上面对面坐着,说:“看吧。”
      春暄就笑,几根细手指胡乱捏祝瑜的脸,祝瑜笑起来,她看了看,脸红着没再动。
      “是不是觉得我很帅?”祝瑜凑近问她。
      春暄就又伸了根手指,戳了戳祝瑜的脸。戳了几下,被祝瑜握住,握得很紧。
      祝瑜一本正经地道:“叫老公。”
      祝瑜掐住春暄的腰,一只手摸到她的后背,把她往怀里按,问:“给你两万块好不好?你叫一声,老公就给你两万块。”
      “嗯?说话。”
      祝瑜偏过脸去咬春暄的脸,本来只想哄她说话随便咬几口,等真咬上了又舍不得松开,含住不够似的吸。
      春暄躲了一下,没躲开,就想了想,道:“不要。”她原本想花钱让祝瑜叫她,她已经付过钱了,不够的话也可以再给。但思来想去也没想到合适的称呼,就不打算做这个交易。
      祝瑜弯了点腰,头抵在春暄肩窝处闷笑。
      春暄乖乖给祝瑜抱了会儿,想着太晚了,要让祝瑜回去,就听到祝瑜问:“哥哥带你走好不好?我们去很远的地方,不要被别人找到。”
      春暄长久地沉默,在祝瑜怀里不安地动了动。
      “算了。回去睡觉吧。”
      春暄觉得哪里不对,要去看祝瑜的脸。祝瑜却抱着她下了车,俯身亲她的额头,说:“回去吧。”
      裴利昂很早就等在外面。它见春暄下楼,很快吵着也要下去,春千山拦住它,它就趴在玄关那等。春千山就不忍心,叫它下去了不要乱跑,给它重新穿上衣服,就放它下来了。裴利昂见祝瑜把春暄抱进车里,自己很开心地在边上一边玩一边等。
      这会儿见到两人,很快跑过来摇尾巴。
      春暄和裴利昂回家,走到半路,她回头看祝瑜。路灯下,祝瑜挺拔地站着看她,头发和衣服乱了一些,见她回头,挥手叫她快上去。春暄就没再停留,回去之后趴在窗户那看,祝瑜很快上了车离开。

      晚上春千山陪春暄睡觉,春暄的床没靠墙,两边都有些空位,江湖白在靠春千山那侧打地铺睡,裴利昂靠床尾窝在自己的窝里睡。春暄叫他回去睡,江湖白说她偏心,但还是回了房间。
      躺下前,一人亲了一下春暄的额头,江湖白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过了会儿,又端两杯温水进来。春千山笑着赶他去睡。
      春暄已经要睡,但还是时不时睁开眼睛看春千山。
      “快睡吧。”春千山拍她的背。
      过了很久,春千山以为她已经睡着了,摸了摸她的头发。
      春暄却低低地说:“妈妈,你是不是好担心我会死掉?”
      晚上说了要回老家,订的几天后的机票,春千山和江湖白却开始备春暄的药,还说要回研究所一趟。
      春千山愣了愣,说:“为什么说这个?妈妈和爸爸会治好我们迟迟的,新的研究也快要开始了。”她抱住春暄,安慰自己似的说,“会好的。”
      “没什么。妈妈,你别再担心我了。我······”春暄顿了顿,道:“我觉得现在就很好。你们太辛苦,爷爷奶奶也离我好远。”
      “也许二十四岁的时候,我不会死。”
      春千山不相信,她记得春暄小时候的几场昏迷,春暄本人不记得,所以她这样乐观。到十岁之后好转,情况慢慢变好的时候,却又生了一场大病。
      但她说不出口她的女儿一定会死的话,白发人送黑发人,叫她不敢深想。
      春千山慢慢拍春暄的背,道:“嗯。到二十四岁的时候,爸爸妈妈陪暄暄去比赛,看着你领奖。到二十六岁、二十七岁······很老很老的时候,爸爸妈妈也陪着你。”
      “看你当一个快乐的大人。”
      春暄笑了笑,也拍拍春千山的背,说:“好。”

      大年初六的时候,春暄出门,去看祝瑜的第一场书画展。
      明天,她要回春山。春暄从除夕那晚开始期待,越接近越喜悦,越来越接近,以致带上过于喜悦的不安。
      祝家的司机来接春暄,到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祝瑜跟着祝胜被一堆人围着,看到她下车,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太多人了,春暄还认出里面有几个是她学校的教授,她笑着摇头。
      祝瑜走过来,问:“怎么了?”
      “不想过去。”春暄戴了口罩,声音有点闷,她捏了捏祝瑜发冷的手。
      祝瑜带她进大门,告诉她正门在哪,说:“那你自己去玩,结束之后我还没有空,司机送你。”他摸摸春暄的头,“不要乱走。”
      “好。”春暄就看他又回去祝胜身边。
      这是祝瑜的第一次作品展,在一家小型美术馆举办,除了书法之外,有几幅大写意、小写意国画,画的都是花鸟虫鱼,没有人物。
      春暄跟着游客慢慢地往里面逛,看祝瑜遒劲锋利的字。和祝瑜本人不大一样,他的字透着一股锋利,严肃齐整之中偏偏透着要冲破宣纸的劲,不太符合祝瑜的淡漠、谦逊。
      春暄在一幅凌霄大写意面前待了很久,泼墨成叶、下笔生花,在远处总感觉模糊,近了看觉得随意,却又觉得处处有神韵、笔笔皆学问。
      她转过头,看见祝瑜陪着长辈在前面不远处。除了祝瑜,还有几个年轻人,其中有个很漂亮的女生离祝瑜很近,娴雅恬静、自有风韵,看着是个很温和的人。
      走出展厅之后是美术馆侧院,种满桂花树,一行人出来在那聊天。
      出来之后,春暄站在石栏旁看风景,一面等祝瑜出来。她想再看看他。
      祝瑜出来的时候,仍然和那个女生站在一起。一行年轻人说说笑笑,祝瑜也偶尔笑一下。
      “徐沅,你很久没出来,不知道外面多有意思。”有人笑着对那个女生道。
      徐沅笑,“有什么意思?”
      那人道:“祝瑜的作品展没意思吗?前不久还和我们去赛车,没想到祝少深藏不露,一幅画卖出去十几万。”
      “我爷爷刚还夸祝少了,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下次去玩我们可不敢带祝少了。”
      徐沅道:“你们纨绔惯了,还以为人家同你们一样。”
      “成,就知道你喜欢这种。”
      徐沅就和祝瑜笑,说:“我没想到的是你还赛车,我爷爷之前还和我说你是年轻一代里最优秀的继承人。”
      祝瑜笑了一下,听他们讲话,不怎么开口。
      春暄离祝瑜有点距离,不仔细看的话,视线很容易被交叠的碧叶遮挡。春暄出来之后摘了口罩,她远远地看着祝瑜,看他同人讲话、同人笑,在祝胜叫他时,又及时谦逊地走上前听长辈的夸赞。
      院子的桂花树年岁悠久,碧亭亭的一片,在深冬也不凋零,层层叠叠的碧叶遮掩人的视线。美术馆靠江边,侧院旁就是江水,如碧玉般的水涌流不息,不到绝对的寒冷,无法阻止它的流淌。在这寒冬,江水两边,是水流雕琢的雪白冰玉,大片的白、不息的玉带,和这亭亭华伞,构成天然意趣。
      “春暄。”
      有人喊了一声,又大概是错觉。在看江水的春暄回过头,凭着第一印象寻找声源,视线无法穿过桂树茂密、硬挺、曲折的枝干。声音也因为穿密叶而来,显得绰绰约约,辨不出是谁的声音。
      另一头,祝胜一行人要到另一个地方聚,慢慢地走出院子。祝瑜不再看碧玉丛叶,迈开步子在催促声中走了。

      春暄看着江水,想到昨晚转给祝瑜但他没收的那笔钱,没有收款也没有讲话。过了十二点,列表里的一些人给她发“新年快乐”,她看了会儿,来回翻消息列表,等到十二点二十分,才慢慢地给人家回回去一句“新年好”。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自己又搞砸了,祝瑜离她远了几步,回到之前的关系,那段维持了很长时间的关系。忽冷忽热,有时亲密无间,有时高高在上感受不到一点温度,春暄是他的心情晴雨表。
      春暄想起鲍照的诗,“日月流迈不相饶”,孔子也说时光如流水,匆匆而不复返,春暄现在抽身出来,仿佛亲眼看见时光逝去,惊得她不敢回望过去的人生。要有怎样的勇气才可能清醒而决绝地看着时光逝去呢?站在人生不知去向的当下立足的这一点,春暄既不敢回望,也无法想象未来的时间,日月不相饶,最怕的是春暄。
      滚滚碧波江水,春暄看得心惊。
      未来充满不确定性,她思考过最坏的打算,想得她没什么勇气期盼未来,却又不舍得许多。比如雨天里在家习琴,琮琮铮铮的琴音伴在雨声里,会给人这一刻永恒的感觉,比如陪裴利昂散步,在林荫下、阳光下跑步,比如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陪着她去比赛······
      却又有那么多无法控制的因素,高过她的意愿,会将这一切打碎,只给她难以忍受的阴暗,没有尽头一般,阴冷地将死亡种入心脏。
      春暄又告诉自己,人生如朝露,又如尘附草,何久自苦如此。
      只是,遗憾太多。

      春暄走出美术馆,沿着落雪的道路走,独自在跨江大桥散步,跨过江水。
      司机在她的很后面跟着,过了江之后,见她抬起头看前面的路,感觉不到冷似的,着急地上前叫她上车。
      这一刻的思绪如破冰而过的江水一般寒冷,每一条都有了清晰的因果链。她以为她忘记了许多,在忙碌的、独自等待的生活中,一切痛苦烦恼显得太过混乱,但她其实都记得。所有的经历,都会化成因果链,永远无法摆脱,在未来某一天,那些罪孽会顺时间而来,完成因果的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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