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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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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平静温馨,谁也没再提那些扫兴的生死和公事,他们就这样把医院病房当成家,一路过到了年末。
手术日期定在元宵节后一天。
元宵节当日,做完常规抽血化验以后,陆为时说想出去走走。
原本按照他的状况,术前都不被允许出院,以免影响病情,但李若姝看着他,总无可遏制地怀念起他生病前,那个春衫鲜艳,怒马游缰的少年
这样一个意气风流,飞扬自在的人,如苍鹰折翅,被伤病拦在医院困了这么久。
思及此处,李若姝难免心软,松口答应:“快去快回。”
“谢啦,”陆为时眉开眼笑,轻声咳嗽着,拍拍李若姝肩膀,“别总一张哭丧脸啊,会老得很快。”
他一转身,往前抬臂一挥手,带着经年未改的顽性,开玩笑说:“你学长我还没到要人怀念的时候,这幅表情,就留到我葬礼的时候再来摆吧。”
病房外面站着江晚,僻静处不知道在想什么,嘴角抿得冷硬,像暗下了某种决心,仇恨的阴鸷在不动声色间弥漫,气质肃沉得十分不好惹。
以至那张带些混血感,骨相端正,清贵到逼人的脸庞中,五官竟有些扭曲。
直到,陆为时过去牵了他的手,咳嗽着调侃:“又是哪个员工惹咱们江总不高兴?”
“没有,”江晚身上疯狂滋长的狠戾如触电般缩回身体里,锋锐的眸光转瞬间温软下来,略作迟疑,“怎么这样问?”
“你刚才的样子,像准备去跟谁同归于尽。”陆为时说。
“会么?”江晚喃喃,后知后觉摸了摸自己的脸,像捏泥人一样,将平常对外的笑容弧度一点点捏回去。
“走啊,”陆为时拽着他,轻车熟路地往外,“去庙里转转。”
离医院不远的地方有一座东岳庙。
江晚跟陆为时提过想去拜神,于是两个无神论者像考研一样查资料做功课,最终择定了元宵。
为照顾病鬼身体,江晚还特地“捐功德”,在如此佳节包了一个半小时的场,驱散熙攘来往的人流,又规定庙内不能烧一炷檀香,一根蜡烛,并将所有会冒烟的物品通通换成电子版本。
灯罩酡红的祈福灯高悬梁顶,风吹动时,供灯纸噼里啪啦的声音清脆悦耳。
他们在朱红漆金的回廊中行走,并肩穿过摇曳的树影,与捧文书法器的僧尼擦肩,走上雕云画莲的如意踏跺,越过古朴庄重的牌匾,跨过高高的门槛,进到正殿。
诸佛百态,宝相庄严。
他们双双在拜垫跪下,在僧侣念诵经文的梵音中双手合十,各有各的祈愿。
这一刻,两个无神论者都给了神明以平生最恳切的虔诚。
本该是个神圣肃穆的场合。
可供奉台下突兀地放着一个与古典氛围格格不入,像宇宙魔方一样具备科技感的小盒子,边角光芒幽蓝。
供奉台上的仿真电子香闪烁不定,LED莲花灯光效七彩斑斓,绚烂到辣眼。
画风鬼畜得像是神明走下莲花台,进到酒吧,在醉生梦死,鬼迷日眼的灯光底下甩着头顶的紫金冠蹦迪。
陆为时抬头,怀揣敬意,跟那尊铜金色的神像对视了一会儿,后来实在绷不住,嘴角不停往上翘,又被刻意收低:“woc……无量天尊,这是不是有点儿,过于赛博了?”
“……”江晚态度倒是非常端正,面不改色,“会吗?”
“感觉他下一秒就会指着桌上的茶跟我说,养鱼呢?喝干净!”陆为时转头悄悄跟江晚说。
江晚听完,脸上表情逐渐也开始变换不定。
“你嘴角在抖。”陆为时用气音悄悄说。
“我整过容,”江晚憋了又憋,“不大能够控制面部神经。”
“你脸快憋紫了。”陆为时越看他表情,越绷不住,下半张脸已经拧成一团,觉得有趣,忍不住想要继续逗他。
结果下一个呼吸,嘴巴就被江晚捂住。
“你就玩儿吧你,”江晚咬牙切齿,也悄声跟他耳语,“等下要是惹到了和尚们,人家就直接给你当场打死当场超度,一条龙服务送你去投胎。”
陆为时看看他们握在手中那把红色荧光棒似的超长电子香,忽然感受到藤条焖猪肉的感觉,不敢再作。
捐巨资功德捐回来的祈福仪式结束得很顺利,并且过程短暂,并不冗杂。
江晚一动不动,保持着双手合十的姿势跪在原地,翻来覆去,不厌其烦地祈求神明,如果能让陆为时活着出手术室,恢复健康,他愿意拿一切来交换,即使是他的生命。
反正,行走世间,他自认不过是行尸枯骨一具。
可陆为时不一样,陆为时拥有如此多姿绚烂,春和景明的人生。
人情虚伪,命途晦暗,理想泡影。
陆为时是唯一拨开云雾,披着光降临他生命的悲悯神灵。
所以,拿他贱烂的生命去换,也没关系。
江晚脊背笔直,仪态端正到恭谨。
陆为时大概猜到江晚会求什么,没有选择打扰。
或许是冬天的寒潮还未退去,又或许早春就是如此寒冷。
他打了个寒颤,病重的身体虚弱不堪,经不住损耗,本就跪得摇摇欲坠,索性一屁股坐在拜垫上,直接将腿挪到前面,左腿随意伸直,右腿散漫曲起,优哉游哉地打量面前这尊神像的构造。
江晚求完神,睁眼转头,见陆为时与威仪庄圣的神相隔台对坐。
吹着狂风,晃着腿脚。
身上镀了层日暮西山的薄金,病容苍白,偶尔偏头咳嗽,恹恹倦倦的眼眸里有敬而无畏,一派吊儿郎当的风流闲散,脑子里大抵没想正经事,颜色浅淡的唇角有一弯若有若无的笑意。
比起拜神,这小子看起来,倒像是跟神明对坐品茗,对弈一局势均力敌的棋。
真是经年未改的桀骜不驯,无所顾忌。
陆为时察觉江晚动作,偏头笑问:“你好啦?”
“好了。我们回家吧。”江晚说着,正想起身,右手腕却被陆为时一把拽住:“等等。”
爱人在侧,言笑晏晏。
江晚的心脏漏跳几拍:“什么?”
陆为时最近每天都会给他送礼物。
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譬如迪迦奥特曼的茶宠;让人社死的鬼畜亲嘴发声挂饰;摔烂了还能响,关都关不掉的能量守恒蜡烛……
虽然已经知道他送出来的东西百分之一千不正经,但江晚还是不由之主对他的每日整活充满期待。
“我有东西要送你,”陆为时果然这样说,伸手往贡台底一拽,将那个长得像巨大版宇宙魔方的赛博盒子拉出来,“打开看看。”
江晚依言照做,掀开盖子。
入目先是花束,什么品种颜色都有,争奇斗艳地怒放着,娇嫩新鲜,像刚从莫奈的花园摘下来,采录整个春天。
花束被白纱丝带与珍珠装点,零碎的灯串环绕闪烁其中,如同萤火星辰。而被围拢在星与花之间的,是一颗动脉与静脉连接在设备透明管道中,跳动的心脏。
一颗,活生生的心脏。
这么一大块肌肉器官赤裸而鲜活地展露在眼前,在花丛中仿佛一颗从树上拧下来的鲜红果实,在视觉上造成的震撼,好像比高耸巨大的神像还要强烈一些。
以至于一旁吃瓜的小僧尼仿佛被蜜蜂蛰了眼,猛然挪开视线:
——谁家好人送伴侣礼物直接送血淋淋的心脏啊!?这是什么,外科医生的浪漫吗??这玩儿得也太刺激了吧?!!
阿弥陀佛,非礼勿观,非礼勿视。
小僧尼内心凌乱,一脸不忍目睹地转身出了正殿,还顺便带上了厚重的木门。
江晚疑惑地盯着那颗器官,确认了很久:“……这什么?”
“心脏。”陆为时将盒子递给江晚。
江晚不可置信,迟疑地接过:“这是……真的?”
“是活体,用动物组织材料,根据我的生理结构、细胞和DNA一比一3D打印出来的,”陆为时的眉眼飞扬起来,骄傲得意,“这项技术,是我们团队这些年的最重要的研究成果。”
“你的?”江晚一愣,原本嫌弃轻捧的动作下意识变成了抱。
要不说他们能当伴侣呢。
身在荤腥皆忌的诸神道场,一个敢将所有香火换成电池的,另一个更是横行无拘到直接在庄严神像前直接掏器官。
简直一个比一个大逆不道。
“对,我的,”陆为时嘴角仍翘着,是那种少年逗弄喜欢的人开心时独有,恶作剧得逞一般的笑,“怎么样,有意思吧?”
“为什么送我这个?”江晚问。
“想将我的心送你,所以就给了。”陆为时朝江晚眨眼睛。
“……”江晚默了一下,“有被肉麻到。”
而陆为时的爱,向来直白到不加掩饰,就像这颗裸露着跳动的心脏,一双眼定定地锁住江晚:“是真的,我想给你。”
事实上他们都明白,这是真的,爱一个人,就恨不得把所有美好都拿来给他。
于是,一切就尽在不言中了——
想把世界最有趣的事物都捧来给你。
想把春天最夺目的鲜花都摘来给你。
想把诸天神佛的庇佑都求来给你。
想把我爱你的心脏,也给你。
江晚抬头看了一眼慈眉的神明。
事实上多看的这一秒都已经是对神明的尊敬,江晚双手无所顾忌地将陆为时的脸颊捧过来,亲上去,而陆为时自然也经不住撩拨,没能忍下回吻的冲动。
这场离经叛道的祭拜终是乱了套。
他们在烛昏灯暗的庙宇内相拥,缱绻疯狂到,嘴唇酥麻,骨髓锐痛,连灵魂都在颤动。
“我走以后,你一个人,怕不怕?”陆为时嗓子早病哑了,如今哑意更甚,问他。
江晚呼吸急促了些,忍不住将手搭在陆为时后腰:“我一直一个人,有什么好怕?”
“除了不怕一个人往前走以外,也不要怕去与人相处相交,相知相爱。不要觉得自己不好,更不要觉得自己不值得被爱,”陆为时的体温难得不似往常冰冷,而发着烫,“你是足够与一切美好事物相配的人。所以要走下去,无论发生什么,功成名就也好,颠沛流离,一败涂地也罢,都要带着理智,纯粹与爱,好好走下去,走完人生的旅途。”
江晚闭了眼,悲哀到说不出话。
其实陆为时一直知道江晚内核中,自卑自负极端的一面,于是搂紧了他:“阿晚,你要记住,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世界上永远有一颗为你而跳动的心脏。”
“阿晚,未来你一定可以拥有越来越光辉灿烂的人生,”陆为时心疼地祝福,“如果真的有分别,不要着急来找我,先去过好你的生活。”
“百年以后,我会在你人生的尽头,碧落黄泉处,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