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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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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后的某日,午后沉闷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薇尔正于书房窗边心不在焉地翻着一本古籍,试图驱散连日来盘桓不去的某种无形压力,就在此刻,通讯纸中忽地传来一阵魔力波动。
她取出纸张,上面只有一行简洁的字迹:「北翼廊桥尽头,挂蓝色帷幔的废弃画廊。」
王宫北翼。薇尔对这片区域并不陌生,它连接着主殿与一座较少使用的旧偏殿,平日人迹罕至,巡逻的守卫也总是匆匆而过。她刻意放慢脚步,装作欣赏廊桥两侧年代久远的挂毯,目光却谨慎地扫视四周,确认无人留意后,才拐向廊桥尽头。
那里是一间早已被遗忘的画廊入口,厚重的蓝色帷幔破旧不堪,积满了灰尘,几乎与昏暗的光线融为一体。周围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薇尔掀开沉重的蓝色帷幔,昏暗的光线下,画廊展现在她眼中——几缕阳光从高处狭窄的窗户射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灰尘。巨大的油画被白布覆盖,如同沉默的幽灵沿墙排列。空气里弥漫着颜料、旧布和灰尘混合的陈旧气味。
格温德琳就站在光影交界处,深色衣裙几乎融入背景。她眼中是一种极专注的、几乎在发亮的神采。
“这边。”她低声说,拉着薇尔的手腕,绕过几幅盖着布的巨画,走向画廊最深处。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嵌入墙壁的螺旋楼梯,像是通往塔楼或者旧仆役通道,入口被一幅褪色的挂毯遮掩了一半。
“我前些天休息时闲逛,”她极其简短地解释,“无意间来到了这里,然后注意到了它。”她指的是那条隐秘的楼梯。
她没有多说,率先俯身钻了进去。薇尔紧随其后。
楼梯狭窄陡峭,旋转向上。走了大约两层楼的高度,尽头是一扇低矮的、没有锁的木门。格温德琳推开它——
一片小小的、被遗忘的世界展现在眼前。这显然是一座废弃的塔楼房间,可能是过去某位宫廷画师堆放杂物颜料的地方,如今已被彻底遗忘。一扇狭长的拱形窗户占据了大部分墙面,没有玻璃,任由高处的风和阳光肆意涌入,窗外是王宫建筑连绵的铅灰色屋顶和更远处模糊的城市轮廓。
房间里堆着一些破败画架、几个颜料干裂的调色盘,还有一张蒙着厚厚灰尘、桌腿有些不稳的木桌。但最好的位置——窗边——被打扫过了。一张旧天鹅绒垫子铺在窗台下。
格温德琳站在门口,沉默地看着薇尔,似乎在等待她的评判。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着袖口,泄露了一丝罕见的紧张。
薇尔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是阳光、灰尘、以及一种不同于楼下画廊的陈腐、反而带着点自由意味的气息。她转头看向格温德琳,眼中闪烁着真切的光彩。
“格温,”她轻声说,语气里充满了惊叹,“这里…太完美了。”
那一刻,格温德琳身上那看不见的重压似乎骤然减轻了。她海蓝色的眼眸中,那强撑的紧绷终于化为一丝真实的、如释重负的轻松。
她走向窗边那个垫子,用手指拂过天鹅绒表面。 “我想…这里可以属于我们。”她说道,声音很轻,却像是一个庄重的宣告。
“但是…”薇尔犹豫,意有所指地看向正殿的方向,神色略显担忧。
“他一定知道,但他不在乎,”格温德琳耸耸肩,难得地流露出了一份对谢尔德的反叛,“我检查过了,这里没有监控法术,我的那几位近身女仆也没有执意跟来——他允许了。”
薇尔沉默着点头,在这座宫殿里,纯粹的自由本就是一种奢望。能被赐予这样一个不被注视的角落,已是难得的恩典。
谢尔德不在乎,这就够了。
就像当年她们在夜下爬树,在温室聊天,只要她们能为自己找到合适的借口,将行踪掩盖得合乎规矩,这类无伤大雅的、能让格温德琳维持冷静体面的小小喘息,谢尔德或许是乐见其成的。
不再纠结于此,薇尔转而打量起这个房间。她的目光掠过那些破败的画架、干涸的调色盘,最终落在窗边那处显然被仔细擦拭过的区域上。
“你打扫过了?”薇尔走过去,指尖轻轻划过垫子表面粗糙的天鹅绒纹理。
“只是简单收拾了一下。”格温德琳的语气听起来试图显得随意,但微微扬起的下巴却泄露了一点点不易察觉的骄傲。
薇尔几乎能想象出画面:格温德琳如何用训练间隙偷来的片刻时光,在这里清理出一小块属于自己的地盘。这个想法让她的心柔软地塌陷下去一块。
她在垫子上坐下,靠着冰冷的石墙,仰头看向那扇无拘无束的窗户。高处的风立刻拂过她的发梢,带来远方城市模糊的喧嚣和自由的气息。
“这里视野真好。”她轻声感叹。
格温德琳没有看窗外,而是看着薇尔被阳光和微风抚慰的侧脸,眼眸中情绪莫测。
“你喜欢就好。”格温德琳露出了薇尔认识她以来,最为灿烂的笑容。
“这里很高,”没等薇尔回复,格温德琳忽然没头没尾地说,声音比刚才更轻柔了些,带着一点分享的意味,“能听到吹来的风。”
她走到飘窗旁坐下,天鹅绒垫子足够大,几乎盖住整个窗台,红棕色的卷发被风吹得飘起,她带着罕见的温和微笑望着窗外的世界:“在这里可以让人忘记别的事,只是安静地坐着。”
薇尔坐到她身边,她们挨得很近,肩膀碰到了一起,格温德琳的体温顺着丝制的衣物传递过来。一片落叶顺风而上,飘进窗户,落到她们面前。
格温德琳从一旁的箱子中取出两本在她房间中绝对见不到的书,递了一本给薇尔——那是本冒险小说,就像大部分冒险小说一样,开头是冒险者踏上了旅途,经历重重磨难,遇到了自己的挚友们。老套,但薇尔意外地看得津津有味。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肩头微微一沉。侧目看去,格温德琳不知何时已合上眼,呼吸轻缓,头轻轻地靠在她的肩上,摊开的书滑落在膝头。
薇尔一时间屏住呼吸,甚至不敢移动分毫,生怕惊扰格温德琳难得的安眠。大概因为今天是休息日,格温德琳没有穿训练服,取而代之的是精致的酒红色的真丝长裙,顺着半透的白色披肩能够隐约看到她的手臂——淤青、半愈的割伤、以及几道淡白色的旧疤,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更显得无比鲜明,却被遮掩在了披肩下。
没有继续窥探,薇尔将视线收回。阳光洒在她们身上,格温德琳头顶的发丝时不时随着呼吸的节奏扫过薇尔的耳尖。
书页上的主角正与伙伴畅饮,庆祝又一次死里逃生。薇尔的目光却从纸页上抬起,落在肩头那张沉睡的脸上,她不自觉地思考——百年后,她继承了家业,格温德琳坐拥王位,那时的她们又会怎么样呢?还会记得这个堆满废弃画架、充满灰尘和自由气息的塔楼吗?那个一起去上城区游玩的约定,最终会不会也变得和这本冒险小说一样,只是一个被合上、被搁置的陈旧梦想?
没人说得准。薇尔在心里叹了口气,将书翻向下一页。
阳光缓缓移动,逐渐西斜,给房间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或许是被光线变化惊扰,或许是短暂的休憩已然足够,格温德琳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她有瞬间的迷茫,随即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太阳很暖和。”薇尔垂眸翻书。格温德琳已经坐直身子,整理了一下披肩。
“嗯,”带着微小困倦的声音回复道,“该走了吗?”
“如果是说晚饭时间的话,还可以再待一会儿,”薇尔瞥了一眼页数,合上书,转头看向格温德琳,“下次带条毯子来吧。还有,我记得图书馆侧翼有一些……嗯……‘无关紧要’的游记和小说,放在很偏僻的书架上。”她眨眨眼,“也许它们值得换个地方‘被保管’。”
格温德琳看着薇尔,她轻轻笑了一下:“我记得那些书,下次我会把它们带来。”
这次短暂的休憩,仿佛一个正式的奠基仪式。从那一天起,这座高处的塔楼房间真正变成了一个由她们共同建造的微小世界。
柔软的毛毯、略微破旧的闲书、崭新的箱子、精致的茶具…这里逐渐被各种物品填满,掩盖了曾经的破旧气息。
她们偶尔会在这里小憩,将一切公文、会议、课程隔绝在外。她们对话的内容只有琐碎的日常见闻、偶尔的抱怨、以及对窗外世界无关痛痒的评论。
时光就在窗外的流云与室内安稳的呼吸间,在书页的翻动与偶尔低语的分享中悄然滑过。当季节再次轮转,窗外的城市天际线有了细微的改变时,她们才惊觉,光阴已悄然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