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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绝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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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心灰意冷之际,门外极远处,隐约飘来了细微的谈话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似乎正朝着偏殿的方向而来。
“……凌霜仙尊清晨离去时特意传音吩咐,让准备些温和滋补的吃食送至偏殿,说是昨日机缘巧合,救回了一只受伤的狐狸。”一个清朗活跃,带着明显好奇心的年轻男声响起。
“狐狸?这倒是罕见。我不曾想师尊他……竟会主动带回活物?”另一个声音接话,听起来略显沉稳。
“温师兄,你方才随侍仙尊左右,可曾见到?究竟是何等模样?竟能入仙尊之眼!”
云归的耳朵倏地竖立起来,每一根绒毛都下意识地进入了戒备状态。
他小心翼翼地挪到门边,将身体紧紧贴在门板上,屏息凝神地倾听。
姓温?
温照野?
是大师兄!
前世的记忆伴随着这个名字瞬间变得清晰。
温照野,师尊座下首徒,性情最为严谨端方,处事周密,心思缜密,修为在年轻一辈中已是翘楚。
前世他刚被师尊带回时,没少被这位大师兄以“门规”、“礼仪”为名,一丝不苟地“关照”过,其洞察力之敏锐,堪称可怕。
脚步声在门外不远处停下。
“未曾得见。”
温照野的声音响起,平和沉稳,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师尊既带回,自有其缘法。林师弟,吃食既已备好,置于门外即可。师尊已设下禁制,想来是不愿它伤势未愈便胡乱走动,或是被外物惊扰。”
“哦哦,好的。”那林师弟应了一声,随即听到一声极轻微的碗碟落地之声,似是将什么东西轻轻放在了门口。
“说起来,温师兄,你昨夜带队巡山时,可曾察觉什么异样?我今日清晨听几位轮值的执事弟子私下议论,说后山禁地方向,临近子时时分,似乎有过一阵不同寻常的灵力波动,转瞬即逝……”
门外的对话清晰地传入耳中,云归的心却像是骤然被一只冰冷的巨手攥紧,猛地向下沉去,直坠深渊。
后山禁区……灵力波动……
是他昨日强行施展秘术时,无法完全控制而残留的痕迹!
竟然这么快就被察觉了?还引起了议论!
大师兄温照野职责所在,便是负责凌霜峰内外巡守戒备,确保万无一失。若是他对此起了疑心,决定深入调查……自己这个来历不明、恰好出现在附近、又恰好被师尊带回来的狐狸,简直是现成的、最大的嫌疑对象!
云归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冰冷的冷汗,浸湿了柔软的绒毛。
他现在这副模样,根本经不起任何仔细的查探!一旦暴露狐族秘术乃至重生之事,后果不堪设想!不仅自己可能被当作妖邪处置,更可能将师尊置于极为难堪甚至危险的境地!
“后山确有些微异动,”温照野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然师尊昨夜已亲自前往探查并平息此事。既已由师尊处理,我等便不必再妄加议论,师尊自有决断。”
“是,师兄。”林师弟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敬畏与信服,显然对师尊的能力毫无怀疑。
门外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似乎是准备离去。
云归紧绷的心弦却丝毫不敢放松。
大师兄虽然言语间维护师尊权威,让弟子不再议论,但以他那一丝不苟、尽职尽责的性格,那句“师尊自有决断”绝意味着事情的终结。
他必定会将此疑点暗记于心,甚至出于职责,暗中进行更细致的调查,以确保凌霜峰绝对的安稳与无暇。
他若留在凌霜峰,就是一颗随时可能被引爆的惊雷。
不仅自己陷入危险,更可能将师尊拖入难以预料的漩涡之中。
昨夜那神秘人的警告,后山来历不明的异动,再加上自己这只突然出现、血脉似乎还有些特殊的狐狸。
太多的巧合接连发生,足以让大师兄这样心思缜密的人提起最高的警惕。
必须走!
立刻!马上!
焦灼与恐惧炙烤着云归,反而激发了他身体里潜藏的最后一丝气力。
他的目光疯狂而迅速地扫过房间的每一寸角落,不放过任何细节。
终于,在墙角一处被阴影覆盖的、连接地板与墙壁的地方,他的视线定格了
那里,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因木材年久干缩而形成的裂缝!极其狭窄,几乎难以察觉。
对于人形而言,这裂缝毫无意义,但对于他现在这只巴掌大小、可以勉强收缩骨骼的狐狸来说……
一抹绝处逢生的微光,骤然照亮了他绝望的心!
云归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扑到墙角。他努力将纤细的前爪探入那狭窄的缝隙,同时拼命压榨着体内刚刚被师尊滋养出的那一丝微薄灵力。
他竭力收敛起自身所有的气息波动,并将柔软的身体尽可能地收缩、再收缩。
骨骼传来的细微咯吱声,带来一阵阵难耐的钝痛。
但他咬紧牙关,忍受着皮毛被粗糙木石刮蹭的刺痛,拼尽全力地向那缝隙深处挤去。
一点,再一点……
当他终于从缝隙的另一头挣扎着钻出,重新接触到室外冰冷而自由的空气时,几乎要虚脱在地。
他甚至来不及喘息,也顾不上舔舐身上火辣辣的擦伤,立刻警惕地环顾四周。
他此刻正位于偏殿的后方,一处小小的、被矮墙环绕的庭院。
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峰覆着皑皑白雪,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只要穿过这片小院,就能潜入后方更为茂密幽深的山林
自由和生机,似乎就在眼前!
远离师尊,保住师尊性命的希望,仿佛触手可及!
云归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与紧张,立刻迈开依旧有些发软的四条小腿,凭借着狐狸娇小体型和雪白毛色的天然掩护,紧贴着墙根的阴影,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向外溜去。
然而,就在他即将溜出庭院,甚至已经能清晰看到前方那片更为开阔的、无人看守的雪地时,却毫无预兆地、猛地撞在了一堵无形的、极其柔软却坚韧到不可思议的屏障之上!
“噗”的一声闷响,像是撞进了极富弹性的棉花之中。
巨大的反弹力道将他整个小小的身子轻而易举地弹了回来,在空中打了个滚,才晕头转向、狼狈不堪地跌落在地,溅起一小蓬细碎的雪沫。
整个偏殿院落,竟然被一层更庞大、更隐晦、力量层次远超门上禁制的强大结界,无声无息地笼罩着!
这结界的气息……冰冷、纯粹,带着绝对的掌控力。
是师尊的力量!
他根本就没打算给他任何离开的机会!
之前的门禁或许只是防止他胡乱跑出房间,而这层笼罩整个庭院的结界,才是真正的、不容逾越的囚笼!
为什么?
巨大的失望和一种攥紧心脏的窒息感,缓慢而沉重地淹没了云归。
为什么师尊要如此困住他?
仅仅是因为担心一只捡来的小狐乱跑受伤吗?
还是……那所谓的“救狐必死”的预言,已经开始以一种他无法理解、无法察觉的方式,悄然应验,将师尊的注意力无形中吸引了过来?
他不甘心地抬起尚且酸软的爪子,用尽全身力气,再次挠向那面无形的、却真实存在的墙壁。
结界纹丝不动,甚至连最细微的能量涟漪都未曾泛起一丝,绝对的、令人绝望的力量差距,赤裸裸地摆在他的面前。
完了。
他逃不出去。
而被云归在绝望中心心念念的、布下这一切结界的主人——少年仙尊应不识,此刻正端坐于主峰宏伟肃穆的讲经堂上首。
下方,近百名外门弟子鸦雀无声,屏息凝神,沉浸在他对深奥道法典籍的清晰阐释之中。
窗外雪光映照在他清冽绝尘的侧脸之上,无波无澜,恍若冰雕玉琢。
他语调平缓,蕴含着冰冷的道韵与至理,仿佛世间万千纷扰,无一事能扰动其心湖分毫。
无人能窥见,他垂在宽大广袖之下、自然搭在膝上的右手,指尖正无意识地、极轻地相互摩挲了一下。
仿佛仍在细致回味着不久之前,指尖拂过那团温热软绒时的奇异触感,以及那小家伙明明惊恐万分、伪装沉睡,却控制不住微微颤抖的尾巴尖所传递出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还有……
昨夜雪地之中,那只孱弱狐狸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望向他时,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绝非一只普通灵兽所能拥有的、近乎绝望的悲伤与……一种他无法理解、却莫名有些在意的、深沉的眷恋。
以及今晨,他提及“灵宠”二字时,那小家伙瞬间僵硬起来的、写满了无声却激烈抗拒与恐惧的小小身躯。
雪,又开始细细密密地落下,无声无息,覆盖着凌霜峰的千山万壑。
也悄然覆盖了偏殿小院中,那只狐狸试图逃离时,在雪地上留下的那几行微不足道的、细小的爪印。
偏殿庭院那无形的结界之内,云归无力地瑟缩着,将自己团成一个冰冷的雪球,绝望地望着那面无形的、坚不可摧的壁垒。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要困住他?
仅仅是因为怜悯一只受伤的小狐狸?
还是那冥冥之中的“孽缘”,早已透过时空的缝隙,将看不见的丝线缠绕在了少年仙尊的心头,引动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容逃离的执念?
巨大的绝望和一种深沉的疲惫感如同冰封的潮水,缓慢地淹没了他。
意识在寒冷和虚弱中再次开始模糊,视线边缘泛起灰暗的斑点。
或许……就这样冻死在这里,也好。
至少,不会再连累师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