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6、契丹 ...
-
“我当然想,我做梦都想。”
林昭看着她的眼睛,“那只要有足够多的女官,不就可以了吗?”
“主上说得不错,可是,”徐十四犹豫了片刻,像是有些疑惑,“主上贵为公主,怎么可能不知道……”
“街边店家尚且不愿意让女子来,朝中那些三品大员都是些迂腐的老儒生,更是不喜女官。”
“女子在科举中多有功名,可是入仕之后,却总是停驻不前,蹉跎光阴。”
“到最后,还要背上虽有功名却无实干的骂名。”
“那就换掉那些大员。”林昭说道,“这些位置都换成女子,不就好了吗?”
徐十四抬头,她听完这句话,继续想下去。这些三品四品的官员不喜欢女官,就换掉他们,可是他们顶上的陛下也不喜欢女官呢?
那岂不是……要换掉陛下?
徐十四手有些细细的颤抖了起来。
她一直以为那些事情离她很遥远,可是某一天开始,也许从遇到女官开始,知晓公主开始,她就应该知道。
最终有一天,她们会谈到大逆不道的改天换日。
她要去参与这件事吗?
但是,她还有退路吗?
“你不必急于一时,你如今只是一个普通的账房文书罢了。”林昭又安抚的拍了拍她,递给她一块刚刚烤好的胡饼。
胡饼沾着芝麻,面粉混合着油脂,被火一烘烤,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徐十四突然莫名的想到,也许每个人都是一个胡饼,在烈火中煎熬,才会有这么诱人的香味。
她诡异的想着,咬了一口酥脆的胡饼,突然又觉得如此的幸福。
她离开了那个小小的院落,不用去面对最讨厌的繁琐礼仪,请安问好,不用去担心被人嫌弃粗鄙不堪,不会有人让她吃些精致却吃不饱的一点点东西。
她突然因为这块胡饼落泪。
云升吓了一跳,“怎么了怎么了,不想做的话就不做,你要相信主上的能力,就算是你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藏着,也是可以的。”
徐十四哭着说,“我怕我做不好。像我这样的人,也有资格说帮别人吗?”
“也能做成什么丰功伟绩吗?”
“唉,”云升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泪,“丰功伟绩从来不是一个人做成的。哪怕是一个蚕女,一个农户,织成的一匹布,采摘的一朵棉花,都是那些丰功伟绩的一部分。”
林昭没有再继续跟徐十四说话,她被这火烤的有些热,起身到稍高一点的小丘上吹着风。
元无咎站在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但两人都并非在看景色。
林昭看着远处的山势问道,“那边就是契丹?”
“是,”元无咎点头,“那边是冀北山地,穿过茂密的森林,在齐老图山下,就是契丹人生活的地区。”
“那边有大片广袤的草原,水草丰美,早些年契丹人以放牧马匹牛羊和打猎为生。如今,他们也会耕种粟和糜。”
元无咎看林昭没有再问,而身后的徐十四也已经平复了下来,在篝火边平静的喝着马奶酒。
元无咎回头笑道,“想当年,我也是这么被你说动的。”
“是吗,我记得你只用一句话就被我骗走了。”
林昭只问了他一个问题,“你想不想像你祖父那样,胸怀天下,位极人臣?”
彼时年仅十四的元无咎目光灼灼,斩钉截铁的回答道,“想!”
“那这世上,还有比从龙之功更好的办法吗?”
如果不想自己做皇帝,那边只有皇帝身边的宰相。而被皇帝提拔的宰相,和跟着一人从最初直到其登基的宰相,又是不同的功勋。
“为什么选我?”
“你很聪明,跟我在一起的时间又长,可以说,我们两个是一同长大的。”
“你对我的了解,可能比我自己都多。若你是敌非友,我想我会很麻烦。”
只是林昭不知道的是,早在她说服元无咎之前,元无咎就已经下定决心跟随她。
“我们不是有婚约吗,为什么还会这么想?”
“婚约?”林昭笑了笑,“我想,在利益面前,婚约也做不了数。”这世上有太多东西比婚约更吸引人。
“但如果……”如果我们的利益也是相同的,那我想我会安心很多。林昭想,还没说出口,元无咎替她补上了半句。
他低下头,没敢看林昭,“但如果我心悦你,你便会安心?”
林昭迟疑了一下,心悦,心悦还可以如此使用?
“那你会背叛我吗?”林昭问道。
元无咎立刻说道,“我心悦于你,又怎么会背叛你?”
林昭寻问纪月师尊,她是玉仙流云观里的道姑,也是当年下谶言说八殿下若不修行,无法活过十二岁的道人。
当年皇帝震怒,虽然修建了玉仙流云观供林昭修行,但对于纪月道长一直颇有微词。
“若朕的女儿活不过十二岁,朕一定要将你这妖言惑众的妖道斩首示众。”
纪月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直到林昭十二岁那年,皇帝为她修建公主府,林昭也不再长住道观中,皇帝对纪月道长的态度才好转了起来。
“师尊,心悦会会比忠诚更好吗?”
纪月道长坐在院中的藤椅上,手中摇晃着蒲扇,一听这话,立刻坐起身来, “谁告诉你的?”
她突然笑了,“是不是元家的小九,说心悦你?”
林昭点头。
“那你呢,喜欢他吗?”
“也许吧。”
纪月以扇掩面,遮住了脸上的笑意,却又继续说道,“心悦和忠诚其实并无差别,只是心悦要分人,有些人心悦你,会希望你按照自己的想法而活,有些人心悦你,会希望你按照他们的想法而活。”
“忠诚虽说也有如此之事,但到底少得多。”
“还有,心悦到底是心意,虽说我们也会不齿于那些始乱终弃之人,但是心随意转,双方各执一词,谁也说不清楚,世人也无法判断。”
“忠诚则简单多了,自古以来君君臣臣,身为属下,就只有忠心一条路,背主求荣一事清晰明了,世人自然也会唾弃这种人。”
“那,你会怎么选呢?”
“心悦是他的事情,我只要他忠心于我。”林昭说道,“更何况,心悦一事就像风中的柳絮,飘忽不定,今日在这处,明日就去了别处。”
“当时死生契阔,过了那个时间,可能又弃如蔽履。”
纪月喝了口茶,“小阿昭也不必太过担心,人心都是善变的,但人也有不变的。”
“忠诚之人也会背主,心悦一事也有天长地久。谁也说不清,哪个就会比哪个更长久。”
回程的路上,元无咎的马走在最前面,给他们介绍幽州的风土人情,商队从哪里走,又在哪里歇脚停留。
“每逢初一十五,这里都会有集市,再过两天就是十五了,等到那时候,你们再来逛,会有很多山里的稀罕物件买卖。”
林昭的眼睛描绘着山川的起伏,将地势尽收眼底。几人乘着月光返回刺史府,洗漱后熄灯睡去。
林昭白日里睡的久,此时并不困倦。元无咎也起的晚,给她带了几卷幽州的山川图志,将今日所看所讲的一一指出。
“明日,我同你先去幽州军中看看,身为钦差,巡视幽州军防,本就是我的职责。”
元无咎点头,“如今幽州军大约有三万兵力,将领边防军将军邓庐在幽州已经四十余年,老当益壮,行军带兵一事上经验丰富,但是谋略一般,并且不通文墨。”
“副军使共有两位,你都知道,一位是你的舅舅崔雄曾经的副将苍谦,一位是一年前,太子殿下那边派来的郑池。”
“郑池此人不足为惧。”元无咎看了林昭一眼,“但苍谦此人,未必会完全听从我们。”
“嗯,”林昭点点头,“他心里想的还是永王,我知道该干什么了。”
郑池一年前还在京城,林昭虽与他并无往来,但也偶尔听说过一些。
郑池是皇后远亲,在金吾卫中谋了个差事,在皇帝面前露了脸,走了狗屎运,得了封赏,成了一军副使。
彼时太子正忧心幽州这三万大军,掌握在永王亲妹妹的驸马手中,于是从中周旋,将刚刚升为副使的远方堂弟,塞进了幽州军。
可怜郑池的白日梦还没做完,就被发配来了幽州。
郑池为人好大喜功,独断专行,也幸亏幽州军偏远,这些荒唐事传不进皇帝的耳朵里,自然也无人罢免他。
只是不知道在郑池看来,是会感激他的太子堂哥,还是会记恨呢?
苍谦则忠厚老实,对崔雄和永王忠心耿耿,挑不出什么错出来,循规蹈矩的做每一件事。
而最上面的军使邓庐出身贫寒,靠着自己的一刀一剑走到了今日的地位,虽说不通文墨,但是在战场上勇猛无双。
幽州军主要防守契丹,为了对抗契丹的骑兵,幽州军最普遍的的标准装备是长柄双刃刀,在马上和步行中都能使用。
这种刀长约一丈,极其沉重,对使用者的力量和体能要求极高。
邓庐年少时就是幽州军的重装步兵精锐,长刀队列阵时如同一刀刀墙,任何妄图冲破这刀墙的契丹骑兵都会人马俱碎。
挡住的人多了,就会以为这世上没有什么是自己挡不住的。
他虽然没有反心,但也自视甚高,信奉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更为依赖自己的判断。
摸清了三个人的底细,林昭终于回过神来,才发觉元无咎已经离开许久了,油灯几乎快要燃尽。
她听见远处传来几声狗吠,似乎有些喧嚣之声,林昭凝神,听见赵知瑜有些含糊不清的声音,随后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将人背上走了。
她没有理会,吹熄了灯,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