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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当时明月在 ...

  •   将梦期轻轻放在她的小床上,掖好被角,莫梨坐在床沿,借着窗外漏进的月光,凝视着女儿恬静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鼻翼随着呼吸轻轻翕动,粉嫩的嘴唇微微嘟着,全然信赖地沉浸在梦乡里。这张酷似贺浔眉宇间又带着她影子的脸,是她在过去七年无数个孤寂夜晚里,唯一的慰藉与支撑。

      看着看着,视线渐渐模糊,眼前的景象与七年前那个改变一切的夜晚重叠,记忆的潮水带着冰冷的寒意,汹涌而至。

      回忆是一座孤岛,你以为早已远离,却发现它始终矗立在心海中央,每一次潮汐涌动,都会将搁浅的伤痛重新推回岸边。

      七年前,贺浔那间视野极佳、装修简约现代的大平层公寓。

      那是他们确定关系后迅速进入热恋,并顺理成章同居的第三个月。彼时,她是画坛冉冉升起的新星,他是前途无量的年轻刑警,家境的优越让他无需为物质烦恼,可以全心投入热爱的职业。那段时间,公寓里充满了松节油与咖啡混合的奇特香气,阳光能洒满大半个客厅,照亮她立在画架前的专注侧影,也照亮他即使不懂画,也愿意陪在她身边、笨拙地递上削好的铅笔的温柔。

      爱意最浓时,连空气都仿佛是甜腻的,让人误以为瞬间即是永恒。

      然而,好景不长。一种无形的压力开始笼罩下来。贺浔的师傅,时任刑警队长的杜素,一位面容慈祥、眼神却锐利如鹰的长者,找到她。杜队很欣赏她,常说她观察力敏锐,有种穿透表象的直觉。那次,杜队神情凝重地请求她帮忙,借口是鉴赏一批来源特殊的“艺术品”,实则是要借此接近一个狡猾且危险的犯罪团伙核心成员,获取线索。

      她犹豫过,但杜队保证计划周详,风险可控,而且这是揪出那个荼毒甚广的团伙的关键。更重要的是,她看到贺浔为了这个案子熬夜奔波、眉头紧锁的样子,她想帮他,想为他们共同的生活扫除一丝阴霾。一种混合着责任感、对长辈的信任以及隐秘的、想要为爱人分担的冲动,让她点了头。

      她记得那天,她特意穿了一条素雅的裙子,努力扮演好一个对艺术品充满好奇的年轻画家。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直到……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错,身份暴露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对方眼神骤变,凶相毕露。混乱中,是杜队用他那不算魁梧却异常坚定的身躯,猛地将她推开,用自己的后背挡住了所有袭来的危险,将她死死护在身下。

      巨大的爆炸声,灼热的气浪,漫天刺目的火光,还有杜队最后看向她时,那带着焦急、嘱托和一丝未能完成任务的不甘眼神……

      等她从短暂的昏迷和巨大的震惊中醒来,映入眼帘的是贺浔猩红的双眼和毫无血色的脸。他赶到现场,看到的只有冲天的火光、断壁残垣,以及被抬出来的、覆盖着白布的师傅,和一旁浑身尘土、瑟瑟发抖、眼神空洞的她。

      悲剧发生的瞬间,世界会被按下静音键,只剩下心跳如擂鼓,和眼前慢镜头般破碎的画面。

      从那一天起,贺浔变了。那个偶尔还会在她面前流露出直男式笨拙温柔的贺浔消失了,他把自己变成了一台不知疲倦、冰冷高效的查案机器。他几乎住在了警局,偶尔回家,也是满身烟味和疲惫,眼神里是化不开的阴郁和血丝。她试图靠近,想给他一点温暖,想分担他的痛苦,但他总是下意识地避开,或者心不在焉地“嗯”一声,思绪早已飘回了案卷之中。

      她理解他的悲痛,理解他想要为师傅报仇的决心,所以她默默忍受着公寓里令人窒息的低气压,收拾着他随手扔下的外套,热了一遍又一遍他几乎没动过的饭菜。内心的愧疚和对他的心疼,像两条藤蔓,日夜缠绕着她,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一个月后,案件取得了突破性进展,抓到了现场的一名直接行凶者,但幕后黑手依旧隐藏在迷雾之后,逍遥法外。

      那天晚上,贺浔罕见地早早回了家。他浑身都散发着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低气压,眼神阴鸷得可怕。莫梨端着一杯温水走过去,想让他缓缓,刚开口说了一句:“阿浔,你先喝点水,别太……”

      话未说完,被他猛地打断。

      “别太什么?别太着急?别太拼命?”贺浔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像一头被困的野兽,声音嘶哑而尖锐,“死的不是你师傅!你当然可以轻松地说别太!”

      莫梨被他话里的尖锐刺得浑身一颤,杯子里的水晃了出来。“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试图解释,声音带着委屈的颤抖,“我知道你难过,我也很难过,杜队是为了保护我……”

      “保护你?”贺浔像是被这个词彻底点燃了,他猛地站起身,逼近她,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他为什么要带你去?!那种地方是你能去的吗?!你知不知道你差点也……”他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是后怕,也是迁怒。理智上他知道不该怪她,师傅的决定他无法质疑,莫梨也是受害者。但情感上,看到她就无法不想起师傅惨死的画面,那种失去至亲的痛和无力感,急需一个宣泄的出口。

      “是杜队找我帮忙!我也没想到会……”莫梨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充满攻击性的贺浔,心像被刀割一样。

      “没想到?一句没想到就能换回我师傅的命吗?!”情绪失控的贺浔猛地一挥手,想要扫开什么,手臂却意外地撞到了莫梨的肩膀。

      力道不大,但猝不及防。莫梨踉跄着向后跌去,腰侧撞在了坚硬的茶几角上,一阵尖锐的疼痛让她瞬间闷哼出声,跌坐在地。

      贺浔愣住了,看着跌坐在地、脸色瞬间苍白的莫梨,眼中的狂怒像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惊慌和懊悔。“梨梨!我……”他慌忙上前想要扶她。

      莫梨却自己用手撑着她,缓缓站了起来。腰侧的疼痛远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她没有看贺浔,只是低着头,看着冰冷的光滑地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苦的笑意,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千斤重量:

      “贺浔,我问你。如果当时,杜队找的人是你,让你陪他去,明知有风险,你会不会去?”

      贺浔僵在了原地,伸出的手停滞在半空。他会去吗?答案是肯定的。那是他的师傅,是他的责任,就算刀山火海,他也会毫不犹豫。正是因为这份“毫不犹豫”,他才更加无法面对因为“犹豫”和“没想到”而间接导致师傅牺牲的莫梨,也更加无法原谅那个内心深处,或许也曾闪过一丝“为什么带她去”的念头的自己。

      他的沉默,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彻底捅碎了莫梨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

      她抬起头,看着他,眼睛里所有的光都熄灭了,只剩下一片荒芜的平静。她轻轻推开他依旧僵着的手,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让人难受:

      “看来,我们都需要好好想想了。”

      说完,她没再看他一眼,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走出了这个曾经充满甜蜜、此刻却冰冷刺骨的“家”。门被轻轻带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两人之间最后一丝联结。

      原来,摧毁一段感情的,往往不是突如其来的灾难,而是灾难过后,那些无法言说的愧疚、互相折磨的猜疑,以及日复一日、悄然滋长的隔阂。

      莫梨回到了自己那间租住的、堆放了许多画作和颜料的小公寓。门关上的瞬间,所有强装的镇定和坚强土崩瓦解。她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将脸埋进膝盖,压抑了许久的痛哭声终于冲破喉咙,在寂静的房间里绝望地回荡。

      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嗓子沙哑,眼泪流干,她感到一阵剧烈的反胃和难以忽视的小腹坠痛。她挣扎着爬到沙发边,第一个念头是给熟悉的医生打电话,声音虚弱地描述了自己的症状。

      挂掉医生的电话,疼痛和一种莫名的恐慌让她下意识地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贺浔的电话。电话只响了一两秒,就被那边直接挂断了。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忙音,莫梨的心彻底沉入了冰窖。最后一丝微弱的期待,也熄灭了。

      在意识模糊前,她用尽最后力气,拨通了她关系最好的师姐,徐嘉晓的电话。徐嘉晓是个风风火火、刀子嘴豆腐心的画廊老板,最喜欢办各种画展,也是少数知道她和贺浔关系的人。

      “梨子?怎么了?声音这么不对……”徐嘉晓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

      “师姐……我……肚子好痛……”莫梨的声音气若游丝。

      “等着!我马上到!”

      等徐嘉晓赶到时,医生也差不多同时到达。看着莫梨惨白的脸色和满头的冷汗,徐嘉晓又急又气,一边帮着医生把莫梨扶上车送往医院,一边忍不住低声咒骂:“贺浔那个王八蛋!他人呢?!把你弄成这样自己当缩头乌龟了吗?!”

      莫梨闭着眼,无力解释,也不想解释。她只是在想,如果真的要结束,那也应该把所有误会说清楚。她不想带着这样的遗憾和怨恨离开。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拨通电话的那一两秒里,贺浔和他的队友们正全副武装,悄无声息地潜入一个极度危险的制毒窝点。行动指令下达的前一刻,任何一丝响动都可能暴露目标,带来灭顶之灾。他挂断电话时,眼神里是任务当前不容分心的决绝,以及一丝未能接听的不安,但那丝不安,很快被即将面对的危险和抓捕罪犯的紧迫感所淹没。

      命运的齿轮,就在这一个挂断的电话里,彻底错位。

      医院里,一番紧急检查和处理后,医生拿着报告,表情严肃又带着一丝庆幸地对虚弱躺在病床上的莫梨说:“莫小姐,您这是动了胎气。您已经怀孕快三个月了,自己不知道吗?情绪过于激动和身体撞击都很危险,幸好送来得及时……”

      怀孕……快三个月了?

      莫梨彻底愣住了,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那里……有一个小生命?在她和贺浔关系最甜蜜的时候,悄然孕育的生命?

      徐嘉晓站在床边,先是震惊,随即更是气得咬牙切齿:“贺浔这个混蛋!他知不知道?!他要是知道还让你……我非得去找他算账不可!”

      莫梨却缓缓摇了摇头,泪水无声地滑落,但这一次,眼泪里除了苦涩,似乎又多了一些难以言喻的、复杂的东西。她看着雪白的天花板,轻声说,像是说给徐嘉晓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他不知道……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可如今明月依旧,彩云已散,只剩下她,和腹中这个突如其来的、承载着爱与痛、过去与未来的小生命,独自面对未知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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