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心》妍辞寄羽

33、余波和靠近

　　贺浔那个开在免提上的电话，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将医务室里所有的喧嚣与傲慢劈得粉碎。李明宇的父母僵在原地，脸上血色尽失，之前的倨傲和轻蔑被一种巨大的惶恐和难以置信所取代。他们看着贺浔，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老师也是心潮澎湃，她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似只是气质冷硬些的男人，背景竟然如此深不可测。她连忙打圆场，语气变得格外客气甚至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贺……贺先生，您看这事……确实是李明宇同学不对，我们一定严肃处理！道歉，必须郑重道歉！”

　　这一次，不需要贺浔再多说什么，那对夫妻几乎是按着自己儿子的头，逼着他向梦期结结巴巴地道了歉，态度与之前判若两人。他们甚至不敢再提“赔偿”二字，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灰溜溜地带着儿子迅速离开了医务室，生怕再多待一秒都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权势与财富筑起的高墙，有时会在更高的权势面前，不堪一击地坍塌。

　　风波暂时平息。校医已经为梦期处理好了伤口，贴上了干净的纱布。

　　“期期，还疼吗？”莫梨心疼地抚摸着女儿的手臂，轻声问道。

　　梦期摇了摇头，小脸上虽然还带着泪痕，但眼神却亮晶晶的，她偷偷瞄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贺浔，小声说：“不疼了。”

　　贺浔看着梦期手臂上的纱布，眉头依旧紧锁，那股因她受伤而燃起的怒意并未完全消散。他蹲下身，视线与梦期平齐，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些，带着一种笨拙的关切：“以后在学校，如果再有人欺负你，要告诉老师，也要告诉……妈妈，知道吗？”

　　他顿了顿，那个呼之欲出的称呼在舌尖转了一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化作了“妈妈”。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梦期的反应，生怕自己的急切会吓到她。

　　梦期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带着紧张和关心的脸庞，点了点头，很轻地“嗯”了一声。她没有躲闪，也没有害怕，只是用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安静地看着他。

　　这平静的、带着一丝探究的注视，反而让贺浔的心跳漏了一拍。他隐约觉得，女儿看他的眼神，似乎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王老师在一旁看着这微妙的一幕，心里跟明镜似的，但她很识趣地没有多问，只是客气地将他们送出了医务室。

　　走出教学楼，外面的阳光正好。贺浔看向莫梨：“我送你们回去？”

　　莫梨看着身边似乎有些疲惫的女儿，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回程的车厢里，气氛有些奇异。梦期靠在儿童安全座椅上，似乎睡着了，小脑袋一点一点的。莫梨和贺浔都没有说话。

　　贺浔专注地开着车，目光却不时透过后视镜，看向后座相依的母女俩。莫梨侧着脸，看着窗外，阳光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轮廓，带着一种惊魂甫定后的疲惫，却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他知道，今天的事情，不仅仅是一场校园冲突那么简单。它像一块投入湖面的巨石，必然会在他们三人之间，激起更深层的涟漪。

　　而莫梨，此刻心乱如麻。贺浔今天的出现，他强势的态度，以及那个揭露他身份的电话，都像一股强大的力量，不由分说地搅动着她努力维持的平静。她感激他在关键时刻的出现和保护，但同时也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慌。他的世界，他的背景，与他此刻试图融入她们平凡生活的姿态，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让她感到不安。

　　靠近，有时伴随着温暖，有时也伴随着因差异而产生的本能退缩。

　　车子停在楼下。莫梨轻轻唤醒梦期，牵着她下了车。

　　“谢谢。”她对着驾驶座的贺浔，再次低声道谢，语气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复杂。

　　贺浔看着她，目光深邃，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道：“好好休息。有事……随时打电话。”

　　莫梨点了点头，抱着女儿转身上楼。

　　贺浔没有立刻离开。他坐在车里，点燃了一支烟，却没有吸，只是任由烟雾在指间缭绕。他看着那扇熟悉的窗户亮起温暖的灯光，心中充满了各种难以名状的情绪。今天，他离她们那么近，近到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女儿的委屈和莫梨的依赖。但一层看不见的薄膜，依旧横亘在那里。那层由七年时光和无数误解筑起的薄膜。

　　他知道，打破它，需要更多的耐心，也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

　　楼上，莫梨将梦期安顿在床上。小姑娘似乎真的累了，很快就睡着了。莫梨坐在床边，看着女儿恬静的睡颜，手指轻轻拂过她手臂上的纱布，心里充满了后怕和心疼。

　　“野孩子”……这三个字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她一直试图给女儿构筑一个安全无忧的世界，却无法完全隔绝外界的恶意。而今天，是贺浔，用他的方式，强硬地挡在了那些恶意面前。

　　她不得不承认，在那个瞬间，看到他出现，听到他冰冷却坚定的声音，她心中涌起的，除了震惊，还有一丝……难以启齿的安心。

　　依赖的种子，往往在最脆弱的时候，悄然种下。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下意识地向下望去。楼下，那辆黑色的SUV还停在那里，驾驶座里一点猩红明灭不定。

　　他还没走。

　　莫梨的心，像是被那点微弱的火光烫了一下，猛地一缩。

　　她迅速拉上窗帘，背靠着墙壁，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混乱，矛盾，感激，不安……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吞噬。

　　而楼下，贺浔掐灭了烟，最后看了一眼那扇已经拉上窗帘的窗户，终于发动车子，缓缓驶离。

　　他知道，今天只是一个开始。梦期的眼神，莫梨复杂的情绪，都告诉他，有些僵局，正在松动。而他需要做的，就是继续等待，继续靠近，用时间和行动，去化解那层坚冰。

　　夜色渐浓，城市灯火通明。对于这个小家庭来说，这是一个充满波澜却也暗藏转机的夜晚。过去的阴影依旧存在，但未来的轮廓，似乎也因为某个人的坚持出现，而变得不再那么确定和……令人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