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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破碎的镜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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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薇的日记本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王霞和校方精心维护的表面平静下,激起了滔天巨浪。面对白纸黑字、时间地点详尽的记录,以及那位愿意站出来作证的前学生,王霞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她先是苍白地辩解,继而试图推卸责任,最终在贺浔冷峻的目光和确凿的证据链面前,瘫软在椅子上,承认了自己长期对林薇进行言语羞辱和区别对待的事实。
校方在巨大的舆论压力和确凿证据下,迅速对王霞做出了停职处理,并承诺将配合警方及教育部门进行深入调查。那几个参与霸凌的学生,也被给予了相应的校纪处分,她们的家长在日记本面前,再也无法用“孩子小不懂事”来搪塞。
正义或许会迟到,但从不应缺席。然而,迟到的正义,能否抚平早已刻下的伤痕?
案件的调查告一段落,但贺浔和莫梨的心情并未感到轻松。惩罚施暴者相对容易,但如何让受害者真正从阴影中走出来,才是更大的难题。
莫梨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对林薇的心理干预中。咨询室里,林薇依旧像一只受惊的雏鸟,蜷缩在角落。她知道了王老师被停职,知道了那些欺负她的同学受到了处分,但她的眼神里,并没有预期中的解脱或喜悦,反而是一种更深的茫然和空洞。
“她们……会受到很严重的惩罚吗?”林薇低着头,声音细弱地问。
“学校会根据规定严肃处理。”莫梨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你希望她们受到惩罚吗?”
林薇沉默了许久,才轻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后把脸埋进膝盖里,闷闷地说:“我不知道……我只是……希望这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
受害者需要的,有时并非报复的快意,而是让痛苦从未存在的奢望。
莫梨看着她,心中酸涩。长期的霸凌和权威的否定,已经让这个女孩的自我认知完全扭曲。她内化了所有的攻击,将外界的恶意变成了自我攻击的利刃。
“林薇,”莫梨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发生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是她们的行为越界了,是王老师失职了。你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善良,敏感,有着细腻的观察力。”她拿起林薇画的那幅画,“你看,你能用画笔表达出这么复杂的情绪,这本身就是一种很难得的能力。”
林薇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莫梨,眼神里有一丝微弱的、难以置信的光闪过,但很快又黯淡下去:“可是……王老师说……我就是不行……”
“
她错了。”莫梨斩钉截铁地说,目光毫不回避地看着林薇,“评价一个人的价值,从来不应该只看成绩。你的感受,你的痛苦,都是真实而重要的。你值得被尊重,被善待。”
这不是空洞的安慰,而是基于事实的肯定。莫梨开始引导林薇重新构建自我认知,像修复一面破碎的镜子,一片一片,耐心而细致。
这个过程缓慢而艰难。林薇时而会因为一点小小的肯定而眼中焕发出片刻光彩,时而又会陷入更深的自我怀疑。她会反复询问“我真的可以吗?”“我是不是很没用?”,像一只在黑暗洞穴中摸索了太久的人,骤然见到阳光,反而感到刺眼和不安。
莫梨始终陪伴着她,用无比的耐心和专业,一点点驱散她心头的阴霾。她们不再仅仅谈论痛苦,也开始谈论林薇曾经喜欢看的书,喜欢的颜色,甚至对未来模糊的憧憬。
治愈的过程,如同在废墟上重建花园,需要先清理瓦砾,才能播种新的希望。
与此同时,贺浔也在关注着案件的后续。他督促校方落实对林薇的学习和生活安排,确保她返校后能有一个相对安全友善的环境。他也私下联系了林薇的父母,与他们沟通如何更好地支持女儿,强调理解和陪伴远比责备和追问更重要。
这天傍晚,贺浔处理完手头的工作,看到莫梨咨询室的灯还亮着。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进去打扰,只是站在走廊的窗边,静静地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咨询室的门轻轻打开。莫梨送林薇和她的父母出来。林薇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但眼神不再像之前那样完全死寂,似乎多了一丝微弱的生气。她甚至对着莫梨,极轻地说了一句:“莫老师……再见。”
“再见,林薇。记住我们约定的。”莫梨微笑着回应。
送走林薇一家,莫梨脸上的疲惫才清晰地显露出来。她靠在门框上,轻轻揉了揉太阳穴。
“怎么样?”贺浔走过去,低声问道。
莫梨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很难。她的自我价值感几乎被完全摧毁了,重建需要很长时间,也需要家庭和学校环境的配合。不过……今天她主动问起了转学的可能性,这算是一个积极的信号,说明她开始尝试为自己寻找出路了。”
贺浔看着她疲惫却依旧清澈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对她专业的敬佩,有对她付出的心疼,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靠近感。他们又一次,为了同一个目标,并肩努力到了最后。
“辛苦了。”他声音低沉。
“分内之事。”莫梨淡淡应道,转身开始收拾东西。
两人一起走出市局大楼。夜幕低垂,华灯初上。晚风带着初夏的暖意,吹拂在脸上。
“我送你回去。”贺浔习惯性地说道。
这一次,莫梨没有立刻拒绝。她沉默地走在他身侧,两人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不远不近。
车子行驶在夜晚的城市中,流光溢彩的霓虹灯在车窗外飞速倒退。
“有时候觉得,”贺浔忽然开口,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有些沉闷,“我们抓再多的坏人,似乎也阻止不了新的伤害发生。就像修一面永远在漏雨的屋顶。”
莫梨看着窗外,目光有些悠远:“但总不能因为屋顶会漏雨,就不去修了。每修好一处,至少能为下面的人,争取到一片暂时不被淋湿的空间。对于那个身处其中的人来说,这片空间,可能就是全部。”
贺浔侧头看了她一眼。她的侧脸在流动的光影中显得沉静而坚定。
他忽然意识到,这七年的分离,她独自承受了那么多,却并没有变得愤世嫉俗或冷漠无情,反而将那些伤痛化作了更深刻的理解和帮助他人的力量。
真正强大的人,不是从未受过伤,而是带着伤痕,依旧选择温柔地对待这个世界。
车子停在莫梨家楼下。她解开安全带,低声道谢。
在她推开车门之前,贺浔忽然叫住了她:“莫梨。”
她动作一顿,回头看他。
贺浔看着她,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将那句翻涌了无数次的话压了下去,化作一句简单的:“早点休息。”
莫梨看着他眼中那复杂难辨的情绪,心弦微动,最终也只是点了点头:“你也是。”
她下了车,看着他的车子汇入车流,消失在夜色中。
站在原地,晚风吹起她的发丝。她想起林薇那双逐渐找回一丝光亮的眼睛,想起贺浔刚才那句未尽的言语。
修补破碎的镜子很难,但并非不可能。而有些冰封的关系,是否也到了该尝试修复的时候?
她不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