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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裂痕与微光 ...


  •   胜利的狂喜并未持续太久。

      肋骨的剧痛在肾上腺素退潮后汹涌反扑,每一次呼吸都像有钝刀在磋磨。庆祝的人群中,我脸色煞白,冷汗涔涔,几乎站立不稳。

      “竞野?!”离我最近的楚骁第一个察觉到我的异常,他脸上的狂喜瞬间转为担忧,大手一伸及时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怎么了?伤得很重?”

      他的触碰让我浑身一僵,不仅是疼痛,更是因为恐惧——恐惧他过于接近的观察会发现什么。我下意识地想挣脱,却因为无力而更像是在他臂弯里微微颤抖。

      “没…没事,就是撞的那下…”我吸着冷气,声音断断续续。

      “还没事?!脸白得跟纸一样!”楚骁的眉头拧成了疙瘩,不由分说地半扶半抱,几乎是将我架了起来,“队医!再过来看看!”

      就在这混乱的当口,另一个身影以更快的速度挤开了围过来的队友,是裴亦辰。他的动作甚至带着一种与他平日冷漠截然不同的急促,一把从另一侧扶住了我的胳膊,他的手指冰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别乱动他!”裴亦辰的声音低沉而紧绷,带着一种近乎呵斥的严厉,是对楚骁说的,眼神却死死盯着我肋部的位置,仿佛能穿透球衣看到下面的伤势。“可能是骨裂,不能随便移动。”

      楚骁被他一吼,愣了一下,扶着我肩膀的手下意识松了些力道,但随即反应过来,语气带上了火气:“我他妈不知道不能乱动?用你说?队医!”

      两人一左一右地架着我,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古怪。周围的欢呼声渐渐平息下来,同学们都有些愕然地看着这突兀的一幕——素来独来独往的裴亦辰,竟然会为了新同学如此失态。

      我夹在两人中间,疼痛和尴尬交织,几乎无地自容。裴亦辰的担忧显而易见,但这过度的关注本身,就是一种危险。

      队医再次赶来,仔细检查后初步判断是严重的软组织挫伤,可能伴有肋骨骨裂,建议立刻去医院拍片确认。

      “我送他去!”楚骁立刻说,语气不容拒绝。

      “我去。”裴亦辰几乎同时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坚持。

      两人目光在空中碰撞,隐隐有火花溅射。一个热烈直接,一个冰冷执拗。

      “行了别争了!”班长赶紧打圆场,“楚骁你力气大,扶着竞野。亦辰你…你也跟着一起去吧,多个人帮忙。其他人都散了,赶紧回去休息!”

      最终,是楚骁主要负责搀扶我,裴亦辰沉默地跟在一步之后,目光却从未离开过我。每当我因颠簸而倒吸一口冷气,他的脚步就会顿一下,下颌线绷得更紧。

      去医院的出租车里,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楚骁试图说些轻松的话缓解气氛,但回应他的只有我忍痛的抽气和裴亦辰死寂的沉默。楚骁透过后视镜,看着后排裴亦辰那副仿佛受伤的人是他一样的凝重表情,眼神里的探究越来越深。

      挂号、排队、拍片…等待结果的时间漫长而煎熬。我靠在冰冷的医院长椅上,蜷缩着身体,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楚骁跑去买水和热饮,长椅旁只剩下我和裴亦辰。

      寂静的走廊,苍白的灯光,消毒水的味道浓郁得令人反胃。

      一件带着体温的校服外套突然轻轻披在了我的身上,隔绝了医院的冷气。我惊讶地抬头,对上裴亦辰近在咫尺的眼睛。他不知何时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正微微倾身,动作有些笨拙甚至僵硬地将外套拢在我肩上。

      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我的颈侧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冷。”他避开我的目光,低声解释,声音干涩。他自己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黑色T恤,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却仿佛对低温毫无所觉。

      “……谢谢。”我拉紧那件宽大的、残留着他身上干净气息和淡淡薄荷糖味道的外套,将自己裹紧,疼痛和寒冷似乎真的缓解了些许。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泛起酸涩的暖意。他明明那么冷漠的一个人…

      “为什么…”他忽然开口,声音极低,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我,“为什么要那么拼?”

      我怔住,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为了班级?为了胜利?还是…为了你?

      这些话无论如何也无法说出口。

      他却似乎并不期待我的回答,目光落在远处墙壁的急救指示牌上,眼神空洞而痛苦,仿佛陷入了某个遥远的回忆。“保护自己…比赢球更重要。”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种沉重的、刻骨铭心的疲惫和悔恨。

      我的心猛地一揪。他果然…还在因为一年前的事情自责。那场让他放弃篮球的事故,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楚骁拿着热牛奶和矿泉水回来了,他看到披在我身上的裴亦辰的外套,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眼神暗了暗,但很快又扬起爽朗的笑容:“来,竞野,喝点热的暖暖。裴亦辰,你的。”他将一瓶水抛给裴亦辰。

      检查结果出来,万幸没有骨裂,但确实是严重的软组织挫伤,医生开了消炎镇痛药,嘱咐必须静养一周,避免剧烈运动和碰撞。

      回去的路上,楚骁坚持打车先送我回家。到了我家楼下(我提前租好的一个小公寓),他又是抢先一步扶我下车。

      “能自己上去吗?”楚骁问,语气关切。

      “没问题,谢谢你们。”我赶紧点头,只想尽快结束这令人不安的同行。

      “好好休息,比赛的事别担心。”楚骁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这次动作放轻了许多。

      裴亦辰站在稍远一点的路灯下,光影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沉默地看着我,没有说话,只是在我转身走进楼道时,那目光依旧如实质般落在我的背上。

      回到独居的公寓,反锁上门,我才彻底松懈下来,瘫倒在沙发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卸下所有伪装,肋骨的疼痛和身心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今天实在太险了。裴亦辰异常的关注,楚骁探究的目光…每一道都像悬在头顶的利剑。

      接下来的一周,我被迫请假在家休养。班级群里每天都很热闹,讨论着接下来的比赛对手和战术。楚骁几乎每天都会发消息问我恢复情况,语气大大咧咧,却透着真诚的关心。

      裴亦辰…没有任何消息。但他那件校服外套,被我悄悄洗净晾干,折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上面属于他的气息已经淡去,却仿佛还残留着医院走廊里那片刻笨拙的温柔。

      这沉默,反而让我更加在意。他那天的话,那时的眼神,反复在我脑海里回放。

      一周后,我重返校园。肋骨伤势好转,但剧烈运动仍受限制。班级赛还在继续,没有了我这个主要策应点,球队打得更加艰难,虽然凭借楚骁的超强个人能力又赢了一场,但过程磕磕绊绊。

      我能感觉到楚骁的压力越来越大。训练时,他的脾气变得有些暴躁,对队友的失误容忍度降低,吼人的次数明显增多。但他对我,却始终保持着一种奇特的耐心,甚至…保护欲。

      他会在我进行恢复性练习时,主动过来帮我挡拆,避免别人撞到我;会在分组对抗时,特意把我分到强度较低的一组;会在训练结束后,状似无意地递给我一瓶功能饮料,说“多补补,看你瘦的”。

      这种区别对待,让我既感激又不安。它太明显了,明显到其他队友偶尔会投来暧昧或起哄的眼神。而每一次,我都能感觉到裴亦辰的目光会变得更加冰冷,他周身的气压会更低,独自离开的速度会更快。

      我和裴亦辰之间,似乎又回到了那种前后桌的、沉默的默契,但有些东西不一样了。他依旧很少主动开口,但我偶尔能捕捉到他在我落座时,目光会短暂地扫过我的肋部位置;在我因为动作稍大而微微蹙眉时,他会几不可查地停顿一下笔尖。

      一种无形的、小心翼翼的关切,在他冰冷的外壳下悄然流淌。这让我心底那份悸动破土而出,愈发难以抑制。

      我必须做点什么。为了班级,也为了他。

      一个午休,教室里人很少。我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将一本厚厚的NBA官方战术图解册放在裴亦辰的桌上。这是他以前最喜欢看的那种书,我曾在他以前的社交账号照片里见过。

      他正戴着耳机看窗外,被我的动作惊动,转过头,目光落在书上,闪过一丝讶异。

      “楚骁他们…打得很吃力。”我鼓起勇气开口,声音尽量平静,“下一场的对手三班,战术执行力很强。楚骁个人能力突出,但容易被针对。如果我们有一个能站在场外,冷静观察并即时给出建议的人…”

      我停顿了一下,直视着他微微闪烁的眼睛:“就像…以前某些球队的场上教练(Point Guard)那样。也许…胜算会大很多。”

      我没有直接说“你需要回来”,也没有说“你应该帮忙”,而是将位置摆在一个“观察者”和“建议者”的角度。我知道,直接邀请他重返球场,只会激起他最强烈的抗拒。

      裴亦辰的目光从战术册,缓缓移到我脸上。他看了我很久,久到我几乎要以为他会冷漠地拒绝。

      “为什么…对比赛这么执着?”他忽然又问出了那个在医院问过的问题,但这次,眼神里带着更深的探究,“不仅仅是为了赢,对不对?”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篮球是五个人的运动。看到队友在场上拼命,却因为缺少默契和调度而陷入苦战…我觉得难受。我想赢,想和大家一起赢。”

      这话半真半假。真的部分,是我的确渴望胜利,珍惜团队的感受。假的部分,是我最大的私心是他。

      他沉默着,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战术册光滑的封面。窗外阳光正好,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阴影,掩去了他眼底翻涌的情绪。

      “我…”他刚吐出一个字。

      “竞野!”楚骁洪亮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从教室后门传来,打破了这脆弱的静谧,“找你半天了!教练说下午训练前让我们先去他办公室一趟,商量一下对三班的策略!”

      他大步走过来,很自然地把手臂搭在我的肩膀上,视线落在裴亦辰手中的战术册上,眉毛挑了一下:“哟,研究战术呢?难得啊裴大学霸。有没有什么高见指点一下我们这些粗人?”

      他的语气带着惯有的调侃,但搭在我肩上的手臂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目光在裴亦辰和我之间来回扫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裴亦辰脸上的那一丝松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重新覆上冰冷的隔膜。他合上战术册,推开楚骁的手臂——动作不大,却带着明确的排斥——站起身,面无表情地朝教室外走去。

      “没兴趣。”他丢下三个字,身影消失在门口。

      楚骁看着他的背影,嗤笑一声,转而用力搂了搂我的肩:“走吧,竞野,别管他了。他就是那副死样子,谁也请不动。”

      我被他带着往外走,心里充满了失望和 frustration (沮丧)。就差一点…差一点他也许就…

      下午的训练,裴亦辰果然没有出现。我和楚骁以及教练商量了对策,但缺少一个关键执行点,战术显得有些苍白。

      训练结束后,天色已晚。我因为值日,最后离开体育馆。肋骨的伤处还有些隐隐作痛,我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在空旷安静的校道上。

      经过那个位于校园角落的、废弃的老旧篮球场时,我听到了熟悉的、规律的声音。

      砰…砰…砰…

      是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独特的节奏感。

      我的心猛地一跳,鬼使神差地循声走去,躲在一棵大树的阴影里。

      月光如水,洒在空无一人的旧球场上。一个身影正在练习投篮。

      是裴亦辰。

      他穿着黑色的运动服,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更加清瘦颀长。他没有像平时那样冷漠疏离,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专注和…一种压抑的渴望。运球、变向、急停、起跳、出手…姿势依旧标准而优美,带着记忆中的影子,只是多了几分沉重的滞涩。

      他一遍遍地练习着,仿佛不知疲倦,又仿佛在通过这种重复的机械运动,对抗着什么内心的猛兽。

      忽然,他运球加速,冲向篮下,似乎想要完成一记战斧式劈扣——那曾经是他的招牌动作之一。但在起跳的最高点,他的动作却猛地僵住,像是被无形的锁链拉扯,身体失去平衡,狼狈地落回地面,篮球脱手滚远。

      他站在原地,双手撑着膝盖,肩膀剧烈地起伏,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那周身弥漫出的痛苦和挫败感,浓烈得几乎让远处的我无法呼吸。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得令人心碎。

      我死死捂住嘴,生怕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原来他从未停止练习,原来他一直在挣扎,原来他那份冷漠之下,藏着如此汹涌的不甘和痛苦。

      那本战术册…我下午的话…是不是像一根针,再次刺破了他勉强结痂的伤口?

      就在这时,他缓缓直起身,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锐利的目光直直地射向我藏身的方向!

      我吓得心脏几乎停止跳动,猛地缩回树后,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脚步声响起,他走了过来,停在树前不远处。我能清晰地听到他压抑的呼吸声。

      时间一秒秒流逝,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最终,他没有绕到树后,只是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瘫软地靠在粗糙的树干上,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他发现我了吗?还是只是怀疑?

      但无论如何,我窥见了他深藏的秘密。那份沉重的痛苦,不仅没有让我退缩,反而让我更加坚定了要帮他的决心。

      只是,该如何帮?直接挑明只会让他更加封闭自己。

      第二天,我顶着黑眼圈来到教室。裴亦辰已经坐在位置上了,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漠,仿佛昨夜那个在月光下痛苦挣扎的人只是我的幻觉。

      但我注意到,他今天带了一个黑色的运动水壶,放在桌角。而以前,他几乎从不带水壶来教室。

      一整天,我们没有任何交流。他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放学铃声响起,他第一个收拾好东西离开。我犹豫了一下,远远地跟了上去。

      他没有回家,而是走向了图书馆。我悄悄跟在后面,看着他径直走向体育期刊区,在一个书架前驻足,抽出的那本书,正是我昨天给他的那本NBA战术图解册的同一系列!

      我的心跳再次加速。他…他真的看了?甚至来找更多的资料?

      他没有在图书馆停留太久,很快借了书离开。我等他走远,才走到那个书架前,发现那本书旁边,另一本关于篮球心理学和伤病后心理重建的书,不见了。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我心中升起。

      接下来几天,我开始了我的“秘密行动”。我不再试图直接与他交谈篮球,而是换了一种方式。

      我会“无意地”将一些打印出来的、关于优秀控卫如何阅读比赛、如何指挥调度的文章“遗落”在他的桌面上;我会在课间和楚骁他们讨论战术时(裴亦辰通常不在场),故意将声音提高一点,讨论一些复杂的战术跑位和临场应变,那些都是我仔细思考过、可能对他有启发的内容;我甚至匿名在一个他以前常去的篮球论坛上,发布了一个分析我们班级赛对手弱点以及如何利用战术克制的帖子,我知道他可能会看到。

      我不知道这些微不足道的努力是否能起作用。裴亦辰依旧沉默,训练时也从不出现。

      直到班级赛半决赛的前一天下午。我们面对的是强大的二班,拥有两名校队主力,实力远超我们。

      战术会议上,气氛凝重。教练和楚骁都眉头紧锁,现有的牌面似乎怎么打都处于劣势。

      “……除非,我们能打出极致的团队配合,用不断的跑位和传球撕开他们的防守,减少个人强攻。”我指着战术板分析道,“但这对所有人的战术执行力和场上洞察力要求极高,我们需要一个人…”

      “需要一个大脑。”楚骁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在场上看清局势,即时指挥。妈的,要是…”

      他的话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要是裴亦辰在…

      会议陷入僵局,大家都有些垂头丧气。

      就在这时,教室的后门被轻轻推开。

      所有人循声望去,瞬间鸦雀无声。

      裴亦辰站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手指用力得有些泛白。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一步步走进来,脚步沉稳,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他无视了呆若木鸡的众人,径直走到战术板前,将文件夹放在桌上打开。

      里面是几张手绘的、极其精细的战术示意图,标注着详细的跑动路线、传球选择、应对不同防守策略的多种变化方案…甚至还有对二班每个主力球员技术特点和习惯的针对性分析。

      每一笔一划都透着无比的认真和…深埋已久的专业素养。

      他抬起眼,目光第一次没有躲闪,迎上所有人震惊的视线,最终落在楚骁和我的脸上。他的声音依旧有些低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关于明天打二班,”他开口,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我有些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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