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4、这吃人的世道 ...

  •   一声惊雷破空而出,炸得破庙上空的乌云簌簌抖落,倾盆大雨骤然砸下。
      雨线像无数把冰冷的针,扎在满是鲜血的尸体上,暗红色的血珠混着泥水,顺着陈一僵硬的指尖往下淌,又被接踵而至的雨脚踩进泥里,碾成一片浑浊的污痕。
      他们本是恶有恶报。
      奴役青禾镇百姓下矿挖晶,搜刮的银钱能堆满半间破屋,连孩童的救命钱都要克扣,死在青云宗的剑下,原该是“罪有应得”。
      可当一簇细碎的白色野花,被溅起的泥点打在古二搭在陈一肩头的手背上时。
      那花瓣竟没被砸烂,反倒借着雨水中的湿气,缓缓舒展开了瓣尖,在尸身与泥泞的缝隙里,开出了一点微弱的、不合时宜的白。

      商惊秋跌跌撞撞靠向树干,后背狠狠撞在粗糙的树皮上,疼得她倒抽一口气,却连抬手揉一揉的力气都没有。

      雨水顺着她的发梢往下淌,湿冷的发丝贴在脸颊、脖颈上,像无数条冰凉的小蛇。她的手指死死抠着树干的纹路,指节泛白,指甲缝里嵌进了褐色的泥屑。

      方才她还在心里复盘,系统面板上“青禾镇动乱初步控制”的进度条停在90%,她以为自己算准了青云宗的动向,算准了陈一这群恶人的结局,甚至算准了叶灵可能出现的反应。

      她是穿越者,有系统傍身,这世间于她而言,曾像是一场被标注好“任务”“奖励”“NPC”的游戏,她站在上帝视角里运筹帷幄,以为一切尽在掌握。

      可此刻,雨水中飘来的血腥味钻进鼻腔,她眼前晃过的不是系统上的数字,而是昨夜矿洞口那个被陈一踢倒的老矿工,他怀里还抱着半块没啃完的红薯。

      是被搜刮走首饰时,妇人哭嚎着“那是我女儿的嫁妆”的声音。
      他们该死的…

      那六十三条人命,不是面板上冰冷的“动乱参与人数”,是会疼、会哭、会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挣扎的炙热生命。
      而她的“运筹帷幄”,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无知。

      她的“掌握全局”,竟是将这些人推向绝路的推手。

      “我……”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着滚烫的石子,下一秒,一口腥甜猛地涌上,鲜血混着雨水,“噗”地喷在身前的泥地上,绽开一小朵刺目的红。

      “惊秋!”

      千寻谕的声音带着灵宠特有的微凉气息,下一秒,一双带着薄茧的手轻轻环住了她的腰。
      商惊秋的身体还在因为痛哭后的余悸发抖,千寻谕便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拂去她脸颊上的雨水。
      雨珠顺着她的眼尾往下滑,混着未干的泪痕,在苍白的皮肤上划出一道水痕,她的眼神呆滞得可怕,瞳孔里没有焦点,只映着雨幕中模糊的尸影,像一尊被雨水泡得快要碎裂的木偶。

      “寻谕,”她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头轻轻靠在千寻谕的肩头,“我是不是……真的错了?”

      她问得茫然,连自己都不知道,是在求一个“没错”的安慰,还是盼着有人说一句“你错了”,让她能从这自我拉扯的泥潭里,寻到一点解脱的缝隙。

      千寻谕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臂,将她完全护在怀里。
      指尖闪过一丝淡青色的灵光,雨幕似乎被这微光轻轻拨开,下一瞬,两人的身影便随着灵光一同淡去,只留下那棵孤零零的树,还立在原地,任凭雨水冲刷着树干上残留的、淡淡的血印。

      破庙旁,叶灵扶着墙慢慢站起身。她的膝盖因为方才长时间的跪拜,还在隐隐作痛,裤腿沾满了泥水和干涸的血渍,每走一步,都像是有钝器在往骨头里敲。
      她没有回头看那满地的狼藉,也没有再哭,脸上只剩下一种近乎空洞的平静。
      信仰崩塌后,连绝望都变得沉重。
      她的脚步蹒跚,背影在雨雾里越来越淡,像一片被狂风暴雨打落的枯叶,慢慢消失在夜色深处。

      第二日清晨,雨停了。晨光透过破庙的窗棂,斜斜照在地上干涸的血渍上,泛出一种暗沉的褐色。

      云舒攥着一张叠得整齐的信纸,快步走到商惊秋面前,指尖还在微微颤抖:“师姐,这是……在叶师姐房中发现的。”

      商惊秋接过信纸,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面时,心脏猛地一缩。
      信纸被雨水洇湿了边角,上面只有两个字,笔锋颤抖,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执拗——

      问心。

      她捏着信纸的手指缓缓收紧,指节泛白。不用猜,她也知道叶灵去了哪里。
      那个曾将“青云宗”三个字当作毕生信仰的师姐,终究还是要回到那个让她信仰崩塌的地方,用这两个字,替自己、替那些死去的人,也替曾经坚信“宗门至上”的自己,问一个明白。

      商惊秋窝在客栈二楼的窗边,指尖抵着冰凉的木框,听着楼下传来的喧闹。
      食客们拍着桌子大声议论,说陈一这群恶霸死得痛快,说青云宗这是替天行道、救青禾镇于水火,连店小二添茶水时都带着笑意,附和着“不愧是名门正派”。

      这些话像细小的针,扎在她的耳膜上,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可笑意连眼底都没碰到。
      所谓的“大义”,所谓的“替天行道”,不过是把人命裹进光鲜的壳里,可壳子底下,那些被利用、被当作弃子碾碎的生命,又有谁真的看见?

      千寻谕就坐在她身边的床沿,指尖轻轻搭在她的手腕上,没有说话。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商惊秋脉搏里的颤抖,感受到那股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冰冷。
      不是因为客栈的风,是从心里冻透的凉。

      直到深夜,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洒下一片薄薄的银霜。
      商惊秋突然动了动,目光落在那片月光里,眼神又变得像前几日那样呆滞,仿佛魂魄还陷在破庙的雨幕里。

      “寻谕,”她轻声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缕烟,“我到底……错了吗?”

      身后的人没有立刻回答,只伸出手臂,轻轻从背后环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带着一点灵宠特有的、清冽的草木气息。

      “你没错,”千寻谕的声音很轻,却很稳,“叶灵没错,陈一也未必全错,错的是这吃人的世道。”

      商惊秋的肩膀颤了颤,眼眶又热了。
      她抬手抹了把眼尾,指尖沾到一点湿意。
      这几日她哭了太多次,眼泪像是流不尽,可到底在哭什么?
      是哭那六十三条人命,还是哭自己的无知,或是哭这世道的荒唐?

      “那我为什么会流泪?”她问,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茫然,“我到底……为谁而哭?”

      “为你自己。”千寻谕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颊,擦去那点湿意,“为你心里,对这世间还不死心的热忱。”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进商惊秋沉寂的心湖里。
      她怔怔地望着地上的月光,眼底的呆滞慢慢褪去,先是闪过一丝怔忪,接着,那片空洞里,竟缓缓透出了一点极淡的光。
      是啊,若是真的寒了心、死了意,又怎么会为这些人命疼,怎么会为这世道的荒唐而哭?

      药药之前在她耳边絮絮叨叨的话,突然又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那时她们刚遇见陈一,药药就偷偷跟她说,陈一这群人的修行底子差得可怜,早年险些走火入魔堕入邪修,是青云宗的人拦下了他们,说要“教化”,要带他们走“正道”。
      陈一信了,信到把青云宗给的那块木令牌当成了命根子,日夜揣在怀里,连睡觉都攥着——他真的以为,只要好好做事,就能踏踏实实地走上正道,就能被青云宗接纳。

      青云宗说,修行资源少,修行者护着凡人,凡人理应为他们“贡献”。
      于是陈一绑了百姓挖矿、采药,却始终没下过杀手,甚至在百姓生病时,还会偷偷塞点草药。
      他遇见叶灵时,兴冲冲地亮出令牌,想证明自己“不是恶人”,却只换来叶灵满眼的唾弃——那时叶灵还信着青云宗的“正道”,哪里肯信这“恶霸”手里的令牌是真的?

      后来,商惊秋用“青云宗”的名义说只要归还搜刮的财物、放了百姓,便可既往不咎。
      陈一犹豫过,他知道这么做会被青云宗问责,可他还是信了。
      他信的不是商惊秋,是“青云宗”这三个字,是他攥在手里的那块令牌。
      可他到死都没明白,为什么青云宗要对他赶尽杀绝,为什么他拼尽全力想走的“正道”,最后却成了送他去死的刀。

      他死的时候,后悔了吗?

      商惊秋不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了。

      “这世间的因果,从来都是环环相扣的。”千寻谕的声音又响起来,轻轻落在她耳边,“你不是因,也不是果,只是这串因果里,最普通的一环。”

      商惊秋沉默了很久,久到月光都移了位置。
      然后,她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点自嘲,又有点释然。
      是啊,她曾以为自己是穿越者,有系统加持,就能站在局外掌控一切,就能当这世间的“例外”。
      可到头来才明白,她不过是这乱世里的一粒尘埃,连自己的命运都还攥不紧。
      实力不够,看不清人心,辨不明真相,又何来的底气,去“掌握”别人的命运?

      她抬手,轻轻覆在千寻谕环着她的手上,指尖终于有了一点温度。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