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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5 ...

  •   一
      下午五点钟的下班铃响了,我从来没有加班的习惯。在更衣室换下了制服,打算巡视一圈将那些泡在图书室里忘了时间的书呆子赶出去,便回我就在图书馆后翼楼地下室里的公寓。
      我是一个英国人,这一点都不假。并且那种永远也改不掉的带有英格兰口音的法语也永远在宣告这一点。但这里聚集了来自整个欧洲的留学生,也有不少来自英联邦国家的孩子。我的法语和德语都还流利,在图书馆里管着几大箱子借阅卡片一点都没有问题。
      “先生?”我拍了拍手,坐在长桌尽头仍在奋笔疾书的年轻人没有抬头。其实阅览室直到晚上九点才关门,我只是看到他膝上有一条黑白相间的尾巴在一晃一晃。这里面不能带动物进来,猫狗都不行。
      我叫了好几遍,他才抬起头来。那只黑白相间的奶牛猫喵地叫了一声跳上桌面,年轻人忙伸手去抓。我挥了挥手帕,胖猫咪抬起爪子去抓上面的褐色格子。“先生,这里明文规定不许带宠物进入。”
      他绕过桌子去抓那只胖猫。我借着比他高一点,胳膊长,一把将猫咪拎着后颈皮将它抱过来。似乎觉得我没什么敌意,喵喵地叫了几声便安顿下来,胖尾巴扫在桌面上一晃一晃。
      “这只猫咪……”他扶了扶眼镜,伸手挠挠我怀中胖猫的下巴。“它是我的……朋友的猫。叫阿喀琉斯。”
      我恶意地捏了捏这只几乎胖成一个大毛球的奶牛猫的后脚掌,它气哼哼地伸出爪子来在我的胸前挠了一下。我记得今天死去的那个学生名叫海格力斯•卡布西,典型的希腊人。
      “节哀顺变。”我挠挠猫咪的肚皮,将它交还给那个年轻人。顺便往他挂着椅背上的外衣扫了一眼,深蓝色长大衣领子上别着白色的校徽,看上去是个博士生研究员。
      他抱过猫,继续抱在怀里。阅览室里灯光明亮,我看到他的眼角还有点红。猫咪蜷缩在他怀里,咪唔咪唔地咕噜着。他揉了揉猫耳朵,向我伸出了右手。“我是材料力学瓦尔加斯教授的研究生,罗德里赫•埃德尔斯坦。”
      “您肯定见过我,亚瑟•柯克兰。”我与他握手,指了指图书馆的流通部。他会意地点了点头。他抬手看了看手表。“您应该下班了。”
      “不好意思,我不想去喝一杯。”我烦躁地挥了挥手,看他将猫放在桌上穿上大衣。猫咪四处溜达,他不得不狼狈地四处去逮。最后还是我帮着按住那个不安分的小胖子。春寒料峭,外面微微的细雨已经变成了浓醇厚重的雾气。我今晚有安排,这个死掉的学生完全不是偶然现象。“就在我的门前死了人,我怕他来索命。”
      英国秘密情报局下属D处一直将法兰西国立高等机械与航空技术学院当做理所当然的地盘,一直都有一支特工组像守护宝藏的巨龙那样盘踞在平静的校园之下。没有特殊情况的时候,这头龙就会一直沉睡下去。直到有某第三方势力的技术间谍打算窃取法国军方新款战斗机的图纸资料。
      “谢谢。”他笑了笑,眼睛是极其少见的紫蓝色。我挠挠胖猫的下巴,交还给他。他微笑致谢,将奶牛猫抱进怀里,只留一个胖脑袋从领口露出来。
      他从椅子边拿起挂在那里的雨伞向门口走去,我并没有跟过去。他似乎还是站在那里等了一会儿,有谁开车来接他。
      阅览室整个地安静下来,我要等的人还没有到。
      看着那个年轻人的眼睛我总觉得能听到水声。紫蓝色,安静的潭水在冰层下缓缓流动。声音不是听到的,而是感觉到的。那双眼睛不能久看,看长了,感觉像是猫瞳。

      二
      “小亚瑟。”弗朗西斯•波诺佛瓦看似好心地拿过一把猪鬃刷子,刷着我裤子上沾的猫毛。我坐在他开的“让娜和甜甜圈”小饭馆里,等着小伙计给我把晚饭端上来。“你应该找个女朋友。”
      “在这种简直是修道院的工科学校里?”我抬起眼皮白他一眼,将双脚架在桌子上让他把我裤腿上的白毛也都擦干净。他的小馆子开在宿舍区的后面,从汉堡包和可乐到法式浓汤高级红酒只要是进嘴的货什么都卖。价钱不高,可贵的是东西无论贵贱味道都还不错。我住的员工宿舍里虽然有厨房,但我每个礼拜至少在这里吃六次晚饭。
      他现在只有一个伙计爱德华•冯•波克,是个来自东欧的小伙子。戴着副厚底小眼镜,干瘦得像根豆芽菜。每天在这里连吃加喝胡吹海侃的学生从早到晚络绎不绝,小跑堂简直掉进了兰开夏的血汗工厂。
      现在是晚上九点半,门口已经挂上了打烊牌。爱德华一只眼盯着正在烘烤鸡肉派的烤箱,趴在柜台上打着呵欠。波诺佛瓦吸吸鼻子,一个箭步跳过去扯下烤箱的电源。“笨蛋,糊了!”
      我双手枕在脑后,打了个大呵欠。这当然是D处的联络点,只要哪一位好奇心过于旺盛的先生掀开后厨煤气灶后面被油烟糊死了的那堵墙板,沿着铁梯子爬下去,就能找到整整一副英式军用电台和相应的电话监听系统。平时没什么作用,只是这两位饮食行业的从业者用它了解了各个实验室的订餐趋向。并且借此优势在航空学院的后勤服务行业取得了龙头老大的地位。
      鸡肉派端了上来,空气中开始弥漫开浓烈的肉汁香气。我费了劲,将两条足足有一千磅重的腿从桌面上搬下来。波诺佛瓦或许是个蹩脚的间谍,但绝对是个好厨子。鸡肉派的火候恰到好处,我用餐刀掀开了焦黄的面皮,褐色浓香的胡椒肉汁从里面渗了出来。
      “马修今晚有活动,就咱们三个开会。”我接过了他递过来的柠檬红茶。这里是法兰西,喜欢这种饮料的人全学校大概也只有个位数。波诺佛瓦向小伙计招了招手,那没精打采的年轻人解下围裙晃过来坐在我对面的凳子上。弓着背,脑袋直往两个肩膀下面沉。“卡布西死了。”
      法国人耸了耸肩。
      “我在这里发展了四个线人,现在他们全都死了。”我推开吃了一半的鸡肉派,拿起一张白纸在上面草绘了校园的平面图。“杀死他们的是同一个凶手,我可以肯定。跳楼是个好死法,唯一例外的是本田菊,那个日本人。”我皱了皱眉头,伸手在爱德华的后脑上点了一下。“找到本田是我所犯的一个错误。他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情报内线,但他确实是个最为警觉的人。那个人,”我顿了一下。“暂时用阳性分词称呼‘他’,不排除是女性可能。”
      “我仔细看了几个人的,表情。”我将鸡肉派推得远了些,已经凉了,表皮上结了一层白花花的油脂。“警察之所以会认为是自杀,首先没有搏斗。没有外伤的生化反应。(注,法医学术语。受伤或者感染所引起的组织充血红肿。见于活体,如果是死后受伤则不会出现)这说明什么?”我在平面图上尸体出面的地方画了个叉号标记。“而本田是被非常专业的手法杀掉的。一根施德楼圆珠笔,直接从耳后乳突插了进去。眼珠子整个地翻了上去,脑浆从鼻孔里淌了一地。”
      爱德华打了个哆嗦。他比波诺佛瓦还菜,直接就是个电子系统工程师。
      “一定是内鬼。如果不是熟人,从后面接近肯定会造成怀疑。”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交叉垫在下颌处。“我们有大麻烦了,伙计们。”

      三
      这座图书馆是属于我的。
      我花了五年的时间来熟悉她。熟悉她的每一处结构,每一块砖石,甚至每一本书的摆放。我主要在三楼的专业书籍流通部,有几个图书管理员和我一起工作。另外还有几个巡夜警卫。大多数学生都会经常来光顾图书流通部,我认识他们中绝大多数。有些只是面熟,叫不上名字。
      我的公寓就在地下室里,不单是每个月能省一百五十法郎的房租。我的床底下有一套备用的监听系统和高功率电台,只要有一把烙铁和足够的漆包线磁铁纸杯罩等原材料,我就能制造出无数简易窃听终端,放在任何一个合适的角落。甚至,我毫不怀疑,如果有一天后勤处那群疯子制造出可以探听人类脑内活动的“超级窃听器”,情报局的头目们肯定会要求我们这些外勤在每个人的脑门上都贴一个。
      正如波诺佛瓦的小伙计是自己人一样,和我同住一室的校警马修•威廉姆斯也是我们D处的工作人员。他的法语比我利索,但带着永远去不掉的加拿大口音。
      在某种角度而言我并不是一个好的团队带头人。至少我从来都没有关心过我这些下手们的背景。他们可以通过军情六处的选择标准,自然在我这里也不算什么可疑分子。这就是倒霉的六十年代,与其觉得所有人都是菲尔比,还不如闭上眼睛欺骗自己。(注,哈罗德•金•菲尔比,二十世纪四大名谍之一。1934年在维也纳进入苏联情报机关成为情报员。1940年,他打入了英国秘密情报局,在该局步步高升,最终成为英国情报机关的一名高级要员。……四大名谍我曾经恶搞过三个,我这个无良的人……)
      这就是他妈见鬼的日子,但你还得过。
      马修的生活和我一样极为规律,他上午通常不上班。但每天晚上九点图书馆闭馆之后还要在校园子里拎着手电转一圈,将那些准备在办公室里熬通宵的家伙们赶回去。最后还是他来锁门,启动夜晚火警系统,回到宿舍里睡觉。
      我明明记得当年还在海军里我可不是这样的人。二十三岁的皇家海军少尉亚瑟•柯克兰英俊潇洒,出身名门。同那个年代所有的花花公子一样,他烟酒都很凶,换女朋友换得比衬衫还勤。
      而我现在不敢沾任何有可能让我失去敏锐判断力的东西:烟草,酒精,甚至是性。我不敢闭上眼,哪怕是0.1秒。这是普通人一眨眼的时间,往往在这决定生死的0.1秒中你就已经死了。一颗水银□□从眉心射入,钢铁的花瓣在颅骨内绽放,将脑组织搅成一团脏污的血浆。

      马修在晚上十一点回来了,制服没有换下来。他很不适合那身深蓝色的保安制服和高顶戴高乐帽,怎么看怎么像是玩具盒子里的木头小士兵。
      “我回来啦,柯克兰先生。学生们今天在校园里举行追悼仪式,点了蜡烛。”他轻声轻气地向我喊了声。其实我并没有睡下,只是躺在床上看报纸。我深吸了口气,向床的里侧挪了挪。马修已经二十五岁了,但还是像个孩子。每天睡觉的时候都喜欢抱着一个有半人高的白色玩具熊玩偶。
      他并没有立刻去洗澡,而是坐在桌前看我在小会议上画的那张校园平面图。航空学院的整体结构好像一个在平底锅里摊着的煎蛋,中心的蛋黄是蝶形的图书馆建筑。路易十六时代的建筑。主楼底层的大厅兼做会议室,每年几个重要的节日撤掉了椅子全校都在里面开舞会——毫无意义,全校一共也没有多少女性。姑娘们(包括几个欺师灭祖的家伙邀请来的女教师)的脚趾头在高跟鞋里磨出了鸡眼,另外只能看见黑压压一片光棍贴着墙聊天。
      实际上它华而不实,作为图书馆而言有太多毫无用处的小房间和隔断。走廊灯光供应不足,电路电线太细。冬季取暖设备落后得好像是在非洲——非洲好歹一年四季还都是夏天。
      在这里面呆久了任何人都会变成变态。我就好像巴黎圣母院里那个孤独的驼背敲钟人,一直在等,却一直等不到。忍不住想和对门歌剧院里的那个同样孤独的幽灵煲个电话粥。
      作为晚饭的鸡肉派胡椒放太多了,我喝了几乎一加仑的红茶才止住渴。我们的公寓很简单,两人一间,洗手间兼做浴室。马修在里面洗泡泡浴……我每到这个时候就都很想去趟厕所,但实在是懒得起身。好容易才从床上支起上半身,那小家伙随手脱下来的外套和长裤还扔在椅背上。我把椅子拖到一边去,看了看他刚才画在地图上的几条标明在教学楼正式开放前也会对保安警卫开放的通道标记线。
      桌子上放着一支长杆施德楼蜜蜂圆珠笔,我一阵生理性地恶心,抓住它扔进了墙角的垃圾桶。

      四
      如何抓住一个幽灵?
      只有以西芙女神的金发织成网,挂上槲寄生藤做成的铃铛。那个烟灰色的影子从来只会在风里踱步。他轻盈地撞进网里,却发现再也无法挣脱。猎手收紧绞索,可以看到幽灵的血管里流淌的是不是血液,而是清水。他在瞬间被绞碎成粉末。血肉如同冰霜一样在阳光下蒸发成水汽,灵魂坠入地狱中的无边血海。
      “日安,瓦尔加斯博士。”我将两沓复印好的文件纸递给老太太,她向我笑了笑。如果换了是开饭馆的法国人,他肯定会起身对这位徐娘已老但风韵仍存的静力学专业泰斗行个吻手礼。燕妮•瓦尔加斯博士博士,她所带的研究团队今天在图书馆二楼订了一个会议室。(注,在西欧国家拿个博士学位很不容易,所以如果有两个博士学位,一般都会称呼为“XX博士博士”,并非作者手滑打错了)
      学生们曾经无数次诅咒这所学校的董事会。不单在五十年代中期经济紧张的时候请了美国设计师来搞出一所十五层高的高层建筑——唯一的作用是让论文过不去的学生找个窗口跳下去——而且为了结构保险起见将那高楼里的每一个房间都设计得像是鸽子笼一样小。在经过了几次游行罢课之后,校高层终于决定将图书馆常年封闭的右翼楼清扫出几间会议室,供那些有十个人以上规模的大型学术团队开例会。
      女教授踩着高跟鞋离开,日耳曼女人身材高挑,比她带的几个男研究生还高半个头。我从复印柜台上看过去只能看到她已经变成褐色的金发盘成一个滴流光的丰满发髻,插着一串白灿灿的珍珠别针。
      今年的欧洲杯足球赛即将开赛,跟在老板身后的几个伙计也是没精打采。我估计他们倒不是铁杆球迷,说是挺谁,顶多只是押了谁。比较有意思的是他们组里居然有一对双胞胎,哥俩长得一模一样。连雀斑和青春痘都点在同一个位置。
      这是整个航空学院最顶尖的团队之一,能混进来的绝对都是天才。在这个电子系统已经高度发达的时代瓦尔加斯教授仍然坚守静力学阵地,用最原始的结构和材料的完美搭配单挑世界。
      和他们正好相反的是瓦修•茨温利研究员。那是个中等身材,工程师出身的瑞士佬。全校唯一一台大型计算机也安在图书馆的主楼里,我好几次看到他为了占使用权而和看机房的丹麦人险些打起来。据说他和军方,和达索公司都有合作研究项目,每年都能审到一笔为数可观的经费。别的不算,他有全校唯一一辆美洲虎S系双座跑车,让所有穷学生羡慕得口水横流。
      女教授将那两摞文件塞给最后一个进来的学生,那就是我昨天在图书馆里见到的埃德尔斯坦。他似乎是这个团队里类似于助理大师兄的角色,转身趴在我的柜台上将文件纸分拣开来,准备发给一群小字辈。
      “早。”我递给他复印机使用登记表,虽然是学校内部人员,这也是要收费的。“猫呢?”
      “呃?”他扶扶眼镜,抬头看我,笑了。他左边嘴角有一粒黑色美人痣,显得肤色干净洁白得像牛奶。“在我家里。阿喀琉斯很乖,只要有一个手绢老鼠就能自己玩一整天。”他转身拦住双胞胎中的一个,递给他一叠分拣好的纸。那个亚平宁血统的小个子在最上面那一张上写了自己的名字,将剩下的分给别人。我迅速瞥了一眼,似乎是集体论文的开题报告一类。
      “学生宿舍里不准养宠物。”我用钢笔在桌面上点了点。这些年里总有些没公德的人将滚烫的咖啡杯放在漆面上,烫出来一个又一个圆圈状的凹痕。
      “他不住宿舍。”瓦修•茨温利研究员从他后面绕过来,一手搭在年轻人肩上一边将机房使用卡递给我。埃德尔斯坦向后缩了缩,脸上明显带了红晕。“柯克兰,他住我家里——明天上午从八点到十一点的时间还是我的,定下了。”
      我刚想和他说机房的事情轮不到我管,有事儿找丹麦佬丁马克去。急性子的研究员已经快步跑开了,一边蹿一边单腿蹦着往下蹬鞋套。埃德尔斯坦笑笑,将填好的使用表和七十五生丁零钱一起递给我。“不好意思,他就是这样。机房的事情我去帮他申请,不劳您费心。”
      但愿如此。我看着他和几个研究生一起离开的背影,打了个大呵欠。

      五
      “钢铁和风的女神。”坐在我桌对面的男人放下了茶杯,尖着指头在我放饼干的藤条小篮里捡了一遍,还是决定放弃。作为一个图书员,今天我接待的来客也太多了些。尤其是这个深金色头发一根根直竖在脑袋顶上的大个子,带着一个有越南血统的小姑娘来敲门。说是法兰西安全总局的侦探。
      其实他们不来,才证明有问题。自从1965年以色列导弹快艇事件发生之后整个高卢公鸡都好像被这只来自暗处的黄鼠狼狠狠咬了一口,对那个叫做摩萨德的特务机构深恶痛绝。虽然法国当局已经将他们所需要的幻影Ⅲ战斗机出售给以色列,但那些犹太人显然不满足于简单的军事进口。他们需要幻影的图纸,生产属于以色列的战斗机。
      而更可怕的是已经掌握世界先进计算机技术的犹太人借此将工业设计和计算机技术结合起来,利用硅晶体高速的数据处理机能来排除设计缺陷。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日本以相对美国而言羸弱的国力生产了足以将P40战斗机打得落花流水的零式和隼式,三菱公司的高精度设计功不可没。在战争结束后英美和苏联几乎垄断了制空战斗机和轰炸机的技术,只有在欧洲大陆上的法国像孤岛一样以幻影系列特型战斗机捍卫着大陆的制空权。
      北美野牛和俄国熊分割世界的年代,也总得撒给高卢小公鸡一把谷子吧。
      瓦修•茨温利研究员的实验室就像被诅咒了一样,隔一阵子就会有一个学生从他所占的十二楼窗口跳下去。事实上大家心知肚明,有一个间谍幽灵一样潜伏在校园里。他或许是任何人。是我身后正在涂写借阅卡片的有阿拉伯血统的小女孩,是每天早晨蹬着自行车挨个实验室送报纸的快乐邮差。我不知道是否还有别的间谍势力打算在这场游戏里分一杯羹,至少那个幽灵所针对的只有我带领的军情六处团队。
      有一点好处是他可能还没把我的老底摸透。否则我现在恐怕早已经躺在排水沟里了,头盖骨被□□掀开,或者耳朵后面插着一支圆珠笔。
      我随着侦探先生的眼神看过去,刚刚从会议室走出来的几位研究员和刚进去时候一样没精打采,除了他们总是像北欧女武神瓦尔姬丽雅一样高仰着头的女老板。阴雨过去,法兰西的阳光热烈欢快地洒下来。从我们坐着的窗口看去,女人仿佛是用金属雕凿的:铝钛合金的肌肤,黄铜的头发和红铜的嘴唇。身上的黑色香奈儿套装和长珠链好像是战斗机上崭新的漆皮,美得有几分锐利。
      “我在这里呆了五六年,他们倒是经常来——”我摊了摊手,从饼干盒里捡出一个巧克力小曲奇放进嘴里,顺便将它向小姑娘面前推了推。“可以尝尝我的家乡特产,阮小姐。正宗的约克郡酵母酱司康饼。”
      小女孩接过去,放在鼻子尖底下闻了闻,似乎是冒着很大的勇气才塞进嘴里。看她的表情,好像是吃了整整一公斤耗子药。我似乎有点高兴,因为就算是按英国人的水平,我的厨艺也在水准线往下三英里。“我和茨温利先生倒是很熟,您今天也看到了,他每天都来和我们的管理员为了计算机使用时间而打架——其实茨温利先生也真是有点过分了,毕竟在这里大型计算机只有一台嘛。”
      发型好像一个郁金香花苞的侦探先生站起来,在屋里踱了一圈。我殷勤地将饼干盒子整个倒在一张蜡质饼干纸上包起来塞进他手里。“尝尝,各种口味的司康饼——有我刚刚研发的大蒜口味——我约克郡老家的特产,您赏个脸。”
      越南姑娘好容易才将那个咽下去,这时候不得不顶着上司目光的注视将那个纸包收进手袋里。两人逃命一样告了辞,我于是更加高兴,打算去为自己泡一杯浓一点的热茶。
      阿萨姆红茶的香味在屋里盘旋开来,我才将刚才的那点子高兴收回箱子底,开始分析。这就是这个该死的工作,好像一盘永远也下不完的国际象棋。正如每一个士兵的理想都是当元帅,每一个不是毕业于牛津大学的军情六处海外工作人员的终极目标也就是女王陛下的海军大臣一职。如果能真的捕获一个活着的摩萨德特工,那我肯定会被调回本土去海军部或者外交部当一个情报分析秘书。我直到今年夏天才满三十岁,在四十岁前进入众议院完全不是问题。四十五岁时成为首相的顾问,甚至完全有可能直接进入内阁,五十岁时竞选首相——连任,六十岁退休回家写上个十本回忆录,七十岁的时候问鼎诺贝尔文学奖……嗯,英国属于联合国五个常任理事国之一,竞选秘书长肯定是没戏了,那么当个副秘书长也不错——还有几十个大学的名誉博士,诺贝尔□□看上去也有戏——
      美梦如同气泡破灭般戛然而止。乐极生悲,我不小心将一壶开水倒到了脚面上。

      “今天用不用哥哥我开车送你回家?”波诺佛瓦作出一副关心的样子,低头掀了掀我的裤腿。我的左脚被纱布包得像个木乃伊,不穿鞋直接踩地都不咯得慌。其实烫得不算厉害,我当时还穿着和制服配套的三接头系带皮鞋呢。但那个好心的女医生执意帮我一路缠到膝盖,据说是防感染。
      我挥挥手,自己站了起来。马修和爱德华正戴着耳机监听各个实验室的电话情况,手里还举着今年夏天欧洲杯足球赛的战报。“老板。”爱德华举了举手。“埃罗蒂街上的‘露珠’意大利饭馆抢我们生意,最近打到他们那里订披萨的电话越来越多。”

      “哪个实验室?”法国人看了看墙上的电钟。“这个点还没关门的也就是那么几家了……”
      “瓦尔加斯教授的团队,就在那个高楼上十五层。”马修伸手一拍爱德华:“快去,给他们送点小甜点,他们可算是订夜宵的大户,哎我和你说啊,就是那对双胞胎是老太太的孙子,本事不大饭量不小。你要做生意还得搞定他们俩……”
      我又好气又好笑。“你们不准拿纳税人的钱养着自己做生意!”
      “快去,晚了客户就跑了啊!”波诺佛瓦也跟着跳出柜台,手脚麻利地装了一包意大利式小点心。干瘦得像根豆芽菜的小伙子嗖地冲了出去,门口传来老头子喘气一样吭哧吭哧的发动机启动声。那辆老掉了牙的厢式货车要是换成人总得是在爱德华八式还在位期间就退了休的,一般人等休想驾驭得动。引擎哆嗦了足有半分钟,终于喷出一股浓厚的黑烟,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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