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上元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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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金升空爬上地平线，而转眼黄昏已悄然降至。
马车颠颠簸簸，行了两天两夜抵达东京。
清晨，我们从马车下来，舟车劳顿早已饿得饥肠辘辘。张二领我们去他家酒楼，入目三层相高，五楼相向，朱漆栏杆，珠帘绣额，金碧辉映。
路九不禁感叹：“哇！二师兄你家酒楼好华丽。”
沈四也赞同道：“的确不错。”
裴六不知何时拿了把扇子，轻点张二，玩笑道：“二师兄，深藏不露啊！”
张二略显羞涩，“过奖了。六年未归，我也不知家中酒楼变了许多。”
掌柜翘首以盼，见到我们进来，目光锁定张二脸上，肯定的语气：“是公子回来了吗。老板特意吩咐公子和朋友来了定要好好招待，我这就领你们上去。”
张二道谢：“有劳张伯了。”
张伯隐含着泪，笑道：“不敢当。多年未见，公子长高了不少。”
“张伯风采依旧。”
张伯摆摆手道：“我老了老了——公子，到了。”
入包厢，一对中年夫妻已在内等候，温柔敦厚，谦和有礼。见到张二爹娘发觉张二同他们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张二爹娘眼眶被泪水浸湿，“孩儿，你回来了。”
“爹娘，孩儿不孝，未能承欢膝下，请受孩儿一拜。”
“快起来。”张二爹娘拉起张二后，对我们道谢：“备荷关照，铭戢五内。感谢各位在流云宗颇多照顾小二。”
我们连忙回礼道：“哪里哪里，二师兄人很好，是他照顾我们更多。”
张二爹娘眼神越发柔和，“好好。有失远迎，已备好酒菜，各位尽情享用。”
张二和他爹娘出去叙旧了，我们坐好用饭。
路九津津有味道：“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一次饭菜！”
沈四点头赞许：“不错。”
肉汤炖得软烂入味，浓郁醇香；素菜爽脆可口；糕点甜而不腻。非常好吃。
褚八喟叹道：“二师兄和他爹娘长得真像，性子也如出一辙。”
谢七赞同道：“的确相像。”
裴六懒散道：“是呀。”
路九兴高采烈道：“今日正好是十五上元节，期待已久，终于到这一天了。”
左一道：“嗯，今晚一起出门。”
愉快地用食结束。张二爹娘邀请我们一起去他们家住，真是盛情难却。
张二家远离闹市，坐落郊外，静谧又怡居。一眼望去不见头，正门矗立两只石狮镇宅，朱漆匾额上写着张宅。外院有一片池塘养着不少金鲫鱼；花卉繁多，想来主人格外喜花。进入内院，张二爹道：“厢房都已让人收拾妥当。”张二娘道：“还有什么缺的尽管吩咐，不用客气。”
我们作揖道：“多谢伯父伯母好意。”
大家拿着自己的包袱随婢女带领回房，将袱中物简单收拾。厢房物品样样齐全，连月事带也备好了，十分用心。
室内有棋盘，我要叫左一同我一起下棋。
出门，槽糕，刚才只顾自己回房，忘了留意她的去向。我左转转右转转，转得我头晕，宅子真大，想找人问问，结果一个人没撞上，主人喜静无疑。在我冥思苦想地行走中，无意来到一处秘境。为何说是秘境呢？拱门由不计其数的、下垂的黄素馨遮掩，若不是我心不在焉，不目视前方，随意乱撞，许是发现不了。误闯秘境，话本小说中要么得到武林秘籍，要么遇到高手拜师。我已经有师父了，再多一个，嗯……不好吧。不对不对，想什么呢！这是张二家，明显是主人有意隐藏之处，与我前面所想二者无任何关系。
我转身离去，谁知正巧撞上一人，脑门碰脑门，两边都疼。
“谁？”眩晕片刻，抬眸，是用手捂着脑门的张二。撞上疑似秘境主人的尴尬。我悻悻说道：“无恙否？”
“无恙。你呢？”
“无恙。”
一时静默，我率先开口：“无意闯入，失礼失礼。”
“无妨。这里是我幼时私秘之所，见到外面的黄素馨吗？”
“见……”他似乎并不在意我的回答。
“我请求爹娘买种子，亲手种植。它长得很快，没多久便枝繁叶茂，阻隔外界，为幼时的我营造私秘之地。我命令仆役谁都不准靠近，违者活契解雇，死契发卖。”他的语气温柔，和平常没什么不同，可我却寒毛卓竖，感到冰冷。
我怔住，一时无言。
“很残忍是不是？”说完这句话他观察我的表情。“你放心，没有一个人闯入过，我也是吓吓他们。”
“那我呢？我现在闯入了是不是要赶我走？”
他骤然一笑，“你在想什么呢？玩笑话不当真。好师妹，走吧，别再来这里。”最后一句话极重。
这下我马不停蹄地离开，撞鬼了，说好温柔善良的二师兄呢。
按尚浅的记忆返回厢房，正巧遇上左一，我没忘记此行的目的，“师姐，我们一起下棋吧。”左一没应声但跟随我进屋，算答应我了。
围棋有一棋制，开局，棋盘四个对角星位各摆一枚棋子，黑白交错。
“猜子。”左一从棋盒中捉了一把棋子。
“单。”她松开手，六枚。
她执白先行，“小目。”一子落定，声如清泉击石。
“小目。”
落子如风，少顷，双方各占两角，势均力敌，寸土不让。
黑子轻落，“夹。”
左一垂眸凝视棋局，指尖轻叩，“镇。”
“碰。”
攻守交替，难分高下。
倏然白子似有疏漏，是诱饵还是破绽？吃掉，提子。下十一手，胜利的天平似乎倾斜，察觉不对，黑子突然变招，白子不疾不徐，见招拆招。打眼此局，败势已定。白胜两路。
“我败了。师姐居然在十一手前就设下圈套，引诱我。”
“嗯，习惯先布局后中盘。”
我们又连下几局，有胜有败。于纹枰之上，她是我的友，亦是师。是左一教会我下棋，我的棋风自然有她的影子。
夜色渐起，沐浴换上新衣，白绫袄，白罗裙，红狐裘。
大家都准备好了，前往集市。
月色朦胧，上元佳节灯火通明，人潮涌动，男女老少皆着盛装，摊位错落有致，叫卖声连绵不绝，演出精彩绝伦，赢得观者阵阵喝彩。
路九感叹：“哇！这就是京城的上元节，好生热闹。”
裴六道：“名副其实。”
“阿秋！”谢七打了个喷嚏。
天气寒冷，外面大风，她身子骨受不住。我解下裘衣披到谢七身上，刚要系上带子，她捉住我的手，表示拒绝，“三师姐，我不用……”
我打断她，“穿上吧。”谢七没再推辞。我系紧带子，打上整齐的蝴蝶结。
好吧，离了裘衣的确有些冷，但想到七师妹能暖和些就心满意足。
上元节怎能不吃圆子呢。我们来到一家摊上，沈四喊道：“掌柜，来十一碗圆子。”
烧开的汤锅里撒上沙糖，下糯米面团煮熟，加入蜜枣儿、桂花。
掌柜将圆子抬上桌，入口糯糯的，有嚼劲，带些蜜枣的甘甜，桂花的清香。
谢七吃了几口，放下勺子，“没胃口，不想吃了。”
路九把谢七剩余的圆子舀到她自己碗中。
张二关心道：“待会买其它的来吃。”
食毕，付完帐，在集市上逛游。
张二询问谢七：“有什么想吃的吗？”谢七摇头。
卜让尘拧眉，不满道：“看你瘦得根竹竿似的，真想当流云宗里的一根竹子？与藏书阁门前其它竹子相伴？”
裴六合起扇子敲了敲谢七的脑袋，“卜师兄都发话了，还不听吗？”
卜让尘被裴六话惊住，脸上写着我有那么厉害？嘴上却应声：“啊，对。”
谢七妥协，扫了一眼四周，道：“我要牛酥。”牛酥是以牛乳为原料制成的糕点。
张二闻言去买了一包牛酥递给她。谢七勉强吃多几口。
我从腰间取下水壶递予谢七，“慢点吃，别噎着。”
谢七接过，仰头灌水，“咳咳咳——”呛着了。
“不用仰头，对瓶口吧，我不介意这些。”
“好。”她对瓶喝了几大口。
喝足，谢七将水壶还予我。我接过，放回腰间。
牛酥谢七大体吃完了。
路九指向一处地方，“那里有灯谜，我们去猜灯谜好不好？”
纪五平缓道：“好。”其余人点头。
灯笼下挂着一张张纸条，人们围聚在一起，交头接耳，探讨纸条上的谜面，若是有人猜中谜底，周围便响起一阵赞叹声，欢声笑语驱散了冷冽的寒风，令其退避三舍。
路九抓起一张纸条念道：“有风不动无风动，不动无风动有风——打一物。”
“是扇子。”路九念完就想到了，随后看着谜底，道：“我答对了！”她抓起另一张纸条念道：“一轮明月挂天边，淑女才子并蒂莲——打一字。”
左一答：“好。”
路九瞧了瞧谜底，赞叹道：“大师姐，猜对了！”她继续抓起其它一张纸条，“生在青山叶如针，来到人间被火熏。死后被扔水里去，一根骨头不剩存——打一物。”
张二答：“茶叶。”
路九翻开谜底，惊叹：“答对！”又继续念：“一轮明月照空庭，竹影稀疏隔牖棂。萤火翻飞如星坠，更深夜静有书声——打一字。”
众人思考。
纪五淡淡道：“‘明月’取月；‘空庭’意为空无，取亡；‘牖棂’指窗的格子，取口；‘萤火’代表光点，对应贝部下方两点，‘翻飞’谐音取凡；‘有书声’指读书声，往往与考取功名相关，强调谜底。五合一，即赢。”
路九点头，“猜对了！五师姐，好棒！”继续下一张，“天鹅飞去——打一字。”
我答：“我。”
“对了！”
纸谜若灵鱼，于指间游弋，倏忽间谜底跃出，灯笼漾开一圈光纹，映亮了张张笑脸。
卜让尘双手抱臂，轻轻歪头，笑道：“上元节怎能不买花灯呢？”
褚八拍拍脑门，“对呀！我怎么把它忘记了，走，去买花灯。”说完褚八来到一个花灯摊前挑选，拿起一个狮子灯。
沈四毫不犹豫选了兔子灯。
裴六思考片刻选了茉莉灯。
路九的眸子倏地一亮，像是发现了宝藏，雀跃地指向一盏精巧的花灯，朝小贩问道：“这是什么灯？”
小贩喜眉笑眼，“无骨灯，因没有骨架出名，小娘子你看，这花灯多漂亮！就是制作工艺复杂，价格嘛些许高。”
“无妨。”路九拿起它。
张二选了仙鹤灯，栩栩如生。
谢七拿起一个绛纱灯，飘带悬挂四周，随风轻扬。
左一拿起莲花灯，花瓣片片分明，娇而不艳。
“我不喜欢。”纪五语气平平听不出起伏。
路九撒娇道：“不行，五师姐来一个嘛。”
妥协，纪五选了一个花草灯，很符合她的性子。
我选了马骑灯，映光隐现，转影纵横。
卜让尘选了珠灯，屏上绣着梅兰竹菊，灯檐珠帘玉幕。
张怀瑜选了蝴蝶灯，喃喃自语：“蝴蝶易逝……”
“嗯？”我似听见了什么。
“蝴蝶易逝，梦影难留。”
卜让尘敲敲张怀瑜的头，说道：“小孩子家家，何需如此伤感。”
张怀瑜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嗯。”又继续道：“不过我不是小孩子了。”
一一付账。
街上踩高跷表演鼓乐齐鸣，踏跷者身着绚丽服饰，面涂彩绘，装扮各色人物，还会依照人物特征灵活变换动作，惟妙惟肖，恍若其人再世。
身影巍峨衬得观者如沙砾，稚子恐惧，“娘，我害怕。”其娘将稚子抱起，轻抚后背，柔声细语：“不怕不怕，踩高跷有寓意的，佑你步步高升。”
我愣神，语声把我从思绪中拉回来。
路九惊叹：“第一次看如此大场面，真是震撼人心！”
纪五道：“嗯，挺有趣的。”
左一淡声道：“比书中描写胜一筹。”
褚八兴奋道：“快看，有舞狮子。”
锣声初响，那头狮子静伏不动，如沉入深梦。鼓点渐密，它才徐徐抬头，双目似燃烧的火球，熠熠灼人，扫视之下，众声俱寂。猛然前足腾空，后足直立，竟人立而起。狮首抖擞，长鬃翻浪，威仪自生。细望之下，尤妙在眨眼之间，眼波流转，有喜有嗔，有威有媚。时而翻滚在地，憨态可掬；时而凌空跃起，凌厉生风。及至鼓声大作，狮子倏忽跃上高桩，三番起落，终是一口夺下赤珠——四下喝彩如潮，而狮首昂扬，犹在云外。
狮去场空，仍有回味。
爆竹声忽响，空中划过火光，龙腾空飞掠，迅似惊庭，不料将我与同门冲散。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上元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