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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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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荒低头继续打磨手中的水管。
他打磨得很仔细,每一寸都处理得光滑平整。然后,他用小刀在管身特定位置刻出凹槽,又从自己脑后解下了那根用来扎头发的皮筋。
把皮筋小心地套在水管两端的凹槽上,调整松紧,测试弹性。然后削了几根粗细均匀的树枝,前端削尖,做成简易的箭矢。
一个粗糙但结构合理的简易弩弓,在他手中逐渐成型。
他举起弩,眯起一只眼睛,对着远处一面断墙上的涂鸦,虚虚地瞄准。
手指扣在皮筋绷成的“弦”上。
松手。
“嗖——”
想象中的破空声。
“哇!纪荒你好厉害!”
想象中那人夸张的惊呼捧场声却没有出现。
纪荒后半夜被寒意冻醒的时候,虞幸已经不见人影了。
也不知道去哪儿,只留下一张纸条。
虞幸用树枝在纪荒睁眼就能看到的空地上,画了大大的几个字。
等我,速回。
落款画了一只简笔画小鱼,尾巴翘起,末尾还歪歪扭扭补了一个笑脸。
纪荒盯着那行字和那条傻乎乎的鱼,沉默了半晌。然后又抽出一支箭。
“笃。”
箭矢精准地钉在了小鱼简笔画的脑袋上,入土三分。
让他走的时候死赖着不走,现在让等一等,反倒溜得比兔子还快。
纪荒把做了一夜的东西扔到一边,这原本是他给虞幸用来自保的东西,虽然结构粗糙,但力度足够射穿野兔或威慑不怀好意的人。
虞幸一个人带着这东西,在去辰砂港的路上总能多几分保障。
但做好纪荒才想到虞幸可能不会使。
给他也没什么用。
别到时候没伤着别人,先把自己手指头崩了。
真是白费功夫。
他仰头,看向凌晨将明未明的天空。
前段时日那轮妖异的红月终于不见了,只剩几点疏星,冷淡地缀在厚重的云隙间。
但空气里那股莫名的压抑和不安,却比之前更浓了。很明显能感觉到这世道不太平。
别回来了。
纪荒垂下眼,心想。
就死在外面吧。
或者运气好,找到救援队,被送到辰砂港,吃上热饭,睡上安稳觉。
总之,别再回到他这个残废身边,做这些无谓的、拉人共沉沦的傻事。
此刻的虞幸,正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别墅区的方向狂奔。
晨雾依旧浓得化不开,越是靠近曾经的豪宅区,雾气似乎就越重,还隐隐夹杂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类似铁锈混合腐烂植物的甜腥气。
路边的断壁残垣上,开始出现醒目的黄色警示带和喷漆标识,狰狞地写着“危险区域”、“重度污染”、“禁止入内”等。
但周围空无一人,也没有任何看守。虞幸心一横,低头从一处垮塌的围墙缺口钻了进去。
别墅区损毁得比镇中心更加彻底。
曾经精心设计的园林如今面目全非,倒塌的房屋废墟混杂在一起,虞幸很快失去了方向感。他只能凭着模糊的记忆,在大概的范围内摸索。
四周太安静了。
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和喘息声,在浓雾和废墟间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走着走着,他忽然觉得脊背发凉。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身后。
他猛地回头——浓雾翻滚,断墙伫立,除了他自己的影子,什么都没有。
是错觉吧。
虞幸安慰自己,加快了脚步。
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如影随形。
有时是眼角余光瞥见一道迅速掠过的黑影,有时是听见不远处瓦砾被踩动的细微声响,可每次他定睛去看,都只有一片空茫。
小时候听过的那些鬼故事不合时宜地冒出来,虞幸吓得头皮发麻,心脏咚咚直跳。
他不敢停留,加快脚步,同时努力回想轮椅最后的位置——当时墙板坍塌,轮椅被埋在了下面,但后来多次余震,或许把一些东西又震了出来。
他开始在一片相对集中的废墟里翻找。手指很快又磨破了,但他顾不上疼。在翻开一块碎裂的大理石板时,他动作一顿。
石板下压着一个东西。
是他曾经在纪父房间里见过的那个银质相框。玻璃已经碎得差不多了,但银质的画框只是有些变形。虞幸小心地把它抽出来,拂去灰尘。
照片上,年轻的纪母温柔地抱着年幼的纪荒,小男孩的眼睛亮得像星子,对着镜头笑得毫无阴霾。纪父站在一旁,手搭在妻子肩上,脸上是事业有成、家庭美满的志得意满。
全家福。
虞幸盯着照片里小纪荒的笑脸看了几秒,然后轻轻将照片从碎玻璃中取出,仔细抚平折痕,叠好,放进了自己贴身的衬衫口袋里。
要带回去给他。
他想。
时间在浓雾和恐惧中变得粘稠而漫长。
他连刨带挖,在记忆中的区域继续搜寻。双手很快又添新伤,但他顾不上了。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指尖终于触到了一小块冰冷的、熟悉的金属!
是轮椅的扶手!被埋在一大堆碎砖和扭曲的钢筋下面!
希望重新燃起。
虞幸立刻重操旧业,四处寻找可以撬动的工具。好不容易找到一根半埋的钢筋,他使出吃奶的力气,一点一点地将压在上面的重物撬开。
“嘎吱……嘎吱……”
金属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就在这时,他清晰地听到,不远处的浓雾深处,传来一声……低沉的、不似人声的闷哼,伴随着沉重的、拖沓的脚步声。
咚……咚……
虞幸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恐惧给了他额外的力气,他猛地一撬!
“哗啦——!”
轮椅终于从废墟中被拖了出来!虽然沾满泥污,一个轮子有点歪,主体结构竟然还算完好!
虞欣喜出望外,也顾不上检查,把轮椅折叠起来就跑。
就在他全神贯注地按着原路返回时,眼角余光猛地瞥见侧前方浓雾里,骤然冒出一个“人”影!
那人影的动作极其僵硬古怪,身体以一种不自然的姿态扭曲着,头歪向一边。
更让虞幸魂飞魄散的是,那“人”的脸在雾气中一片模糊,只能看到肤色是不正常的青灰,眼眶的位置……似乎是两个黑洞洞的窟窿!
“鬼啊——!”
虞幸吓得头皮炸开,惨叫一声,转身就逃!
慌乱之中,他脚下被碎石一绊,整个人向前狠狠扑倒!
“砰!”
他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轮椅也脱手滑出老远。
意外的是,从他口袋里滚出了一个小玻璃瓶,虞幸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还是婚礼前捡到的、纪承渊掉落的那个“口气清新液”。
瓶子在碎石上磕碰了一下,没碎。
虞幸慌忙去捡,手指触到瓶身标签的瞬间,他整个人顿住了。
瓶子标签角落,有一个极小的、之前他没注意到的银色徽记——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清晰地映入眼帘:一个螺旋阶梯的图案。
这图案……和昨天新纪元基金会发放的宣传册扉页上的标志,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那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而且……越来越近!不止一个!还夹杂着模糊的、压低的交谈声!
虞幸魂飞魄散,一把抓起玻璃瓶塞回口袋,连滚爬爬地冲过去拖起轮椅,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头也不回地朝着来时的方向没命地狂奔!
他不敢回头,只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
身后的浓雾中,隐约传来几句交谈的片段,声音隔着防毒面具显得沉闷而怪异:
“……确定是在这附近遗失的?编号α-3的初始样本……”
“信号最后消失在这一带……必须找回……”
“动作快点,这雾浓度超标了,待久了即使戴着面具也可能被感染……”
“那些‘失败品’开始活动了……刚才好像有动静……”
感染?失败品?
虞幸脑子里一片混乱,但求生的本能驱使他跑得更快。
轮椅歪斜的轮子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疯狂颠簸,发出哐啷哐啷的巨响,在寂静的雾区里传出去老远。
声音把几个穿着防护服人吸引过来,出现在方才虞幸挖掘的废墟附近。
他们穿着统一的深蓝色制服,脸上戴着严密的防毒面具,面具的眼部是诡异的红色镜片。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个类似探测仪的装置,屏幕上光点闪烁。
“信号最后消失在这一带。”一个沉闷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分头找,必须回收。会长说过,绝不能留下任何实证。”
“另外……注意防护,这雾的浓度又升高了。‘转化’速度在加快,吸入过量,就算是我们预备的‘容器’,也可能提前发生不可控变异。”
几个人迅速散开,准备开始搜寻。
“等等。”
另一人踢了踢虞幸遗落的那截钢筋,指向地面,有几道模糊的轮子碾过的痕迹。
“刚才有人来过。”
虞幸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肺部火烧火燎,双腿软得像面条,一头冲出那片被标记的危险区域,重新回到相对“正常”的废墟街道,才敢停下来,扶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气。
回头望去,那片被浓雾笼罩的别墅区死气沉沉,宛如一张巨兽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