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西索斯的回望》诗桁暮娅rainbow

3、顶层避风港

　　轿车驶入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段，平稳地滑入一栋摩天大楼的地下停车场。

　　裴行简侧过头，轻声道：“到了。”

　　靠在他肩上的江栩宁猛地惊醒，像是受惊的鸟儿般迅速直起身子，拉开了距离。

　　那双刚刚睁开的眼睛里还带着初醒的迷茫和一丝未及隐藏的慌乱，苍白的脸颊上因为久睡而压出了一道浅浅的红痕，竟给他增添了几分罕见的稚气。

　　【醒了醒了！懵懵的样子好可爱！】

　　【脸红痕可爱+1，看起来终于有点十七岁少年的样子了。】

　　【警惕的小眼神又回来了哈哈哈。】

　　裴行简心下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微不可察的失落。

　　电梯需要专用卡才能启动，裴行简刷了一下卡，按下了顶层的按钮。

　　电梯匀速上升，数字不断跳跃，最终停在了顶层。

　　“叮”的一声轻响，电梯门无声滑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铺着柔软地毯的短廊，尽头是一扇厚重的、看起来就安全感十足的入户门。

　　“到了。”

　　裴行简率先走出电梯，侧头对跟在身后的江栩宁说道。

　　江栩宁迟疑地迈出电梯，目光谨慎地投向那扇门。

　　裴行简输入指纹，伴随着一声轻微的解锁声，厚重的门向内滑开。

　　裴行简侧身让开通道：“进来吧，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

　　江栩宁站在门口，目光谨慎地投向门内。

　　巨大的落差感瞬间攫住了他。

　　与其说这是一个家，不如说更像一个设计精良、视野极佳的现代艺术馆展厅。

　　极其宽敞开阔的顶层复式空间，挑高的客厅拥有整面的落地玻璃窗，将窗外阴雨过后初霁的城市天际线框成一幅恢弘的动态画作。

　　尽管天色已晚，但室内设计巧妙的灯光系统将一切照得清晰明亮，光线柔和却不失层次感。

　　极简现代风格的装修，色调是低调的黑、白、灰，搭配着质感的原木和冷冽的不锈钢细节。

　　家具线条利落，看起来价值不菲，但数量不多，使得空间更显空旷、整洁，甚至透着一股冰冷的秩序感和疏离感。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好闻的木质香气，与他所熟悉的、堆满了古董字画、光线昏暗、总带着一股陈腐潮湿气息的江家老宅截然不同。

　　干净，整洁，空旷，没有历史的沉重感，只有属于现代都市顶端的、疏离而强大的气息。

　　和他眼前这个叫裴行简的男人，气质如出一辙。

　　这里的一切都仿佛在无声地强调着主人的财富、品味和某种不容逾越的界限。

　　这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脚步钉在原地，有些无所适从。

　　“需要换鞋。”裴行简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打量。

　　他似乎看出了江栩宁的局促，语气平淡自然。

　　他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崭新的、看起来柔软舒适的男士拖鞋，鞋码明显比裴行简的要小，是特意准备的。

　　裴行简将拖鞋放在他脚边，然后自己熟练地换上了一双居家拖鞋。

　　江栩宁低下头，看着自己沾着泥水的、边缘已经磨损的旧球鞋，又看了看光洁如镜的深色地板，动作有些迟疑和窘迫。

　　这双脏污的鞋与眼前这个一尘不染的环境格格不入。

　　裴行简看出了他的不自在，语气平淡地补充：“没关系，直接进来也行，钟点工会打扫。”

　　他试图减轻少年的心理负担。

　　但江栩宁还是慢慢地、几乎是下意识地、仔细地脱掉了自己脏污的鞋子，甚至下意识地想把它们放到不显眼的角落，仿佛这样就能减少一点自己闯入这个完美空间的违和感，然后才穿上那双过于宽大的新拖鞋。

　　冰冷的脚趾陷入柔软温暖的内里，带来一丝奇异的、陌生的暖意。拖鞋很大，他走起路来有些拖沓，更显出几分脆弱和笨拙。

　　他跟着裴行简走进这个大得有些空旷的房子，脚步放得很轻，几乎听不到声音，像是怕惊扰了这里的宁静和完美，也像是某种长期养成的、减少自己存在感的习惯。

　　裴行简领着他大致参观了客厅、餐厅、厨房。

　　厨房是开放式的，中岛台巨大，厨具锃亮，看起来更像是摆设而非经常使用的样子。一切都井井有条，冰冷而高效。

　　“冰箱里有一些食材和饮料，饿了或者渴了可以自己拿。”裴行简打开双开门冰箱，里面食材琳琅满目但却摆放整齐，“或者想吃什么，可以告诉我，我让人送。”

　　江栩宁只是默默看着，没有说话。

　　然后沿着旋转楼梯上了二楼。

　　楼梯是悬浮式设计，踏步下镶嵌着柔和的灯带，照亮台阶。

　　“这是我的卧室。”

　　裴行简指了指一扇关着的、看起来和其他墙面融为一体的隐形门，然后推开隔壁另一间卧室的门，“这间给你住。里面带独立卫浴，东西都是全新的，你可以先洗个热水澡，驱驱寒气。”

　　他的安排体贴而周到，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卧室的风格延续了整体的简约，一张宽敞的大床，衣柜，书桌，同样是巨大的落地窗，可以想象晴天时视野该有多么开阔。

　　床上用品是干净的浅灰色，看起来蓬松柔软。

　　一切都很完美，完美得像高级酒店的豪华套房，却缺少一丝“家”的烟火气和人气。

　　江栩宁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去。

　　巨大的陌生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误入他人领地的拘谨包裹着他。

　　裴行简看着他依旧苍白的脸色和微微发颤的身体，皱了皱眉：“是不是很不舒服？你之前在雨里跪了太久，很容易感冒。浴室里有浴缸，可以泡个热水澡，会舒服些。”

　　他的观察很细致。

　　他顿了顿，想起少年那惊人的警惕心，又放缓语气解释道：“洗漱用品在镜子后面的储物格里，毛巾在架子上。都是新的，没人用过。你慢慢整理，我去给你找些换洗衣物。”他考虑到了对方可能在意的一切细节。

　　他说完，便转身走向自己的卧室，留给少年独处的空间和时间去消化和适应。

　　江栩宁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这才缓缓走进属于自己的新房间。

　　他关上门，却没有立刻走向浴室，而是站在原地，目光缓缓地、仔细地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陌生，冰冷，但……安全。

　　至少暂时是安全的，而且无比舒适。

　　他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被雨水洗涤后、愈发清晰的、如同星河般的城市轮廓，眼神依旧空洞，却比在老宅时多了几分复杂的茫然和一丝极微小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恍惚。

　　这一切，好得不真实。

　　像一场随时会醒来的梦。

　　另一边，裴行简在自己的衣帽间里略微犯难。

　　他的衣服对于少年来说都太大了。

　　他最终找出一件自己尺码最小的、料子柔软的羊绒衫和一条运动裤，又拿了一套全新的内衣。

　　这些衣物上还带着他惯用的、淡淡的木质清香。

　　他抱着衣服回到江栩宁的房门外，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回应。

　　裴行简犹豫了一下，拧开门把手。

　　只见江栩宁并没有在洗澡，甚至没有坐下。

　　他就站在房间中央，背对着门口，依旧裹着那件宽大的、属于裴行简的西装外套，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单薄的背影显得格外孤寂。

　　听到开门声，他猛地回头，眼神像受惊的鹿，带着瞬间绷紧的警惕和一丝慌乱，仿佛刚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被突然拉回现实。

　　裴行简的心像是被刺了一下。

　　他举了举手中的衣物，语气尽量自然：“衣服可能有点大，你先将就一下。明天我再带你去买合身的。”

　　他把衣服放在门口的柜子上，没有走近，保持着安全距离：“快去洗澡吧，别真的着凉了。”

　　江栩宁的目光从那些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衣物上扫过，又落到裴行简脸上，沉默了几秒，才很低地说了两个字：“谢谢。”

　　他的声音因为受凉和久未说话，带着一点沙哑的鼻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几乎消散在空气中。

　　【啊啊啊弟弟开口了！声音好好听！】

　　【虽然就两个字但我好激动！】

　　【裴总老父亲般欣慰的笑容哈哈。】

　　裴行简点点头，温和地道：“不客气。你先收拾，我下去看看有什么吃的。”

　　他体贴地再次带上门，将空间重新留给少年。

　　下楼后，裴行简并没有立刻去厨房，而是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璀璨却遥远的城市灯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与少年相处不过短短时间，却比他应对最棘手的商业谈判还要耗费心神，需要时刻注意着分寸和距离，生怕哪一点不小心触动了他敏感的神经。

　　“系统，”他在心中问道，“直播一直开着？”

　　【是的宿主！直播时长关乎最终评分哦！目前在线人数已升至89人，观众反馈热烈，打赏金额累计……】

　　“可以暂时关闭吗？或者至少，在我需要隐私的时候。”

　　裴行简打断它。

　　他无法想象如果直播一直开着，将来某些私密时刻该如何处理。

　　【可以哒宿主！您拥有随时开启/关闭直播流的权限，也可设置隐私模式（仅屏蔽画面，保留弹幕互动功能）。系统仅会记录关键节点事件用于评分，不会无死角监控您的隐私，请放心！】

　　裴行简稍微安心了些。

　　他暂时关闭了直播流，视野右下角的小窗口消失了，世界瞬间清净了不少。

　　他的冰箱里食材不多，最终只找出适合煮姜茶的原料和一些速冻点心。

　　而房间内的江栩宁，听着门外脚步声远去，紧绷的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

　　他走到柜子前，手指轻轻拂过那叠柔软的衣物，然后拿起那件羊绒衫，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它贴向脸颊。

　　面料极其柔软，带着一股清冽好闻的、属于裴行简的味道。

　　这是一种完全陌生的气息，不属于江家，也不属于他过去的任何一段记忆。

　　他站在原地，良久，只是静静地感受着这份陌生的柔软和温度，眼中充满了迷茫与一丝极微弱的、连自己都无法解读的依恋雏形。

　　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但在这个顶层避风港内，却是一片小心翼翼的宁静。

　　两颗心隔着一堵墙，各自带着不同的思绪，在这初至的夜晚，悄然试探着彼此的距离。

　　当他把煮好的、冒着热气的姜茶和蒸好的点心端到餐厅桌上时，江栩宁正好从楼上下来。

　　他换上了那身过于宽大的衣服。

　　羊绒衫的领口松松地垮着，露出一截精致脆弱的锁骨，袖子长得盖过了手背，只露出一点点指尖。裤子也长了一大截，裤脚堆在脚踝处。

　　湿漉漉的头发擦得半干，柔软地搭在额前，整个人看起来小了好几岁，有种偷穿大人衣服的稚气和……惹人怜爱的脆弱感。

　　他洗了热水澡，脸上总算有了一点血色，但嘴唇依旧没什么颜色。

　　他看到餐桌旁的裴行简和桌上的食物，脚步顿了顿。

　　“过来喝点姜茶，驱寒。”裴行简朝他招手。

　　江栩宁慢慢走过去，在离裴行简最远的那个座位坐下，双手捧起温热的姜茶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长长的睫毛垂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裴行简也没有说话，只是坐在他对面，安静地看着他。

　　一时间，空旷的房子里只有窗外隐约的雨声，和少年极其轻微的啜饮声。

　　一种微妙而安静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