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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辞职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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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清被这突然落到头上的破天富贵砸昏了头,晕乎乎的,眼前都好像看见了发财的金子泡泡。
全然没注意到,一旁跪着的田九珠不知何时起了身,冷硬地开口:“事情哪有这么容易?干爹,您对她了解不多,信得过她吗?时下局势混乱,为了保命多的是反复无常之人,万一到了黄巢那儿,她做了反贼该如何?”
花宁躺在病担上,听到这儿,她努力翻了个身,伸手抓住田九珠的裙子:“怎么可能啊!卿卿与我们共事这么久,她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
田九珠骄傲地斜睨了花宁一眼,哼道:“人心隔肚皮,祝清是什么样的人我当然不知道。”
包福皱眉说:“九珠,你这就有点……”说话间,悄悄看了眼神色肃穆的田令孜,不敢再往下说了。
田九珠继而道:“何况判官之位本就与军马相干,干爹真的放心将军政交给她?”
田令孜不以为然,寒声道:“这怕什么?只要将她的家人攥在手中,不怕她不听话。”
此话如同一盆冷水,猛地将祝清浇了个透心凉,她立即就想到了那和蔼可亲的祝家人,很可能会成为人质,方才那升官发财的喜悦都还没来得及品咂是什么味道,就已经——
啪,没了。
她尚未辩解,田令孜又道:“至于那个细作……”他盯了祝清一眼:“希望你没有说谎。”
田令孜说着,示意了守在门边的神策军:“去搜那个从事,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神策军领命而去。
祝清的心脏一阵猛缩,那细作身份本就是编的,怎么可能找到什么!
她有些着急,悄悄地看冯怀鹤,试着跟他眼神交流一下,看看怎么过这一局。
然而她看过去,冯怀鹤却不看她,只是站在她桌边,垂眸瞅着桌上的笔墨纸砚。
不知在看什么在想什么,他不动如山,入神得很!
祝清心急如焚,刚刚放回去一点儿的心这会儿又咚咚咚不安起来,目光紧紧盯着门口的方向,只希望地球现在就爆炸,神策军再也不要回来了!
然事与愿违,神策军不仅回来了,还回得特别快。
他们手里捧着一些什么东西,跨进门槛来。
祝清急得心乱如麻,想做点儿什么,又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眼睁睁看着领头的那个神策军双手捧着东西,举高过头顶,供呈给田令孜。
她连自己等会儿怎么死都想好了。
祝清五官皱皱巴巴,不停在心里安慰自己,如此也好,这般一来就不会牵扯祝家人了,不会让他们一家子成为田令孜手里的人质。
祝清哭丧着脸,朝田令孜道:“您让我死得好看点儿吧,别用水刑就行,我怕水!”
她刚说完,就听见神策军道:“中尉,我们找到了这个。那个从事叫曹娇,但这是一个假名……她的确是细作。”
祝清苦瓜的表情瞬间凝固。
什么?
细作?
她随口一说,居然准了??不是做梦吧,不是怕死怕到幻觉了吧?
祝清神经兮兮地悄悄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疼得很,不是梦,是真的!那个从事,居然真的是细作!
祝清瞬间狂喜!
心情就像过山车,她看着田令孜接过东西,那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些记录粮草的政务内容。
田令孜拿出来左看右看,却看不明白,只因明面上是正务内容,实际上毫无章法,乱七八糟,反倒像是传递消息的特殊密文。
总归曹娇已死,田令孜看不懂也不再执着,他气愤不已地将盒子一扔,“我幕府竟出了这种叛贼,看来怀鹤你是对的,还好你的掌书记院没让任何人进去过,否则损失恐怕不止这一点。”
冯怀鹤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田令孜扫了祝清一眼,祝清本能地缩了缩脖子。
田令孜却什么也没说,从将军座上起身,带着人扬长而去。
田九珠看了看他们的背影,犹豫了一会儿,到底咬牙跟了出去。
记室房中,瞬时只剩下了安安静静的几个人。
花宁躺在病担上,见人走后终于放松下来,一放松,却是忍不住地想哭,她朝祝清招手,祝清走过去蹲在她面前,她抓了祝清的裙子,哽咽道:
“还好你没事,还好你机智,昨夜要不是你,我命都没了。要不是你请掌书记帮忙,有了大夫,我这腿也废了!”
花宁说着突然扑哧一笑,眼含泪花笑着看祝清:“不过以后你就是判官了!你升官了,再也不用抄这些该死的檄文表文了,以后我跟着你混,等你如果真的救了大唐救了长安,可不能忘记我!”
传说中的苟富贵勿相忘,但哪里就那么容易呢?祝清现在只怕,好不容易拥有的家人落到田令孜手里。
祝清看着花宁真挚的笑容,这些气馁的话说不出口,她似乎也被感染,微微开朗一些,笑道:“你先好好养好腿再说。”
包福插嘴道:“上次九珠便说过,等我们死了幕府的人换新,她就可以做判官。现在你反而做了判官,只怕她会不满。她会不会报复你啊?”
他担心地看着祝清。
花宁犹豫道:“不能吧?九珠姐姐虽然功利心比我们重,也不太讲感情,但她看起来不是那种会背后记恨报复的人。”
祝清正欲回答,一直立在她工位旁边的冯怀鹤忽然缓步过来,高高站着,缓道:“田九珠虽有功利心但也格外勤勉,并非纯空幻想,是个做实干的人。
“何况,她性格骄傲,就算真的心有不满,也只会与祝清公平竞争,而不是搞小动作。你们不必担心。”
掌书记发话了,包福和花宁微微颔首,都不再说什么了。
冯怀鹤目光移到祝清身上:“你来。”
冯怀鹤说着,率先迈出记室房。
祝清招呼过花宁和包福,便急忙跟了上去。
刚到房外的小院里,就见神策军搬着三个红木箱子,里面装满了珠宝首饰,绢丝布帛,还有奇珍药草。
那些首饰珠宝在日光下,闪烁着熠熠光辉,衬亮了空气里飘浮的灰尘,精美绝伦。
太闪了,亮晶晶的。
祝清第一次如此直观地面对金银钱财,不由得停下脚步观望,呼吸几乎都停住。
心中感叹,原来金银诱人的地方并非只因为它是钱财的本身,还因为它有如此靓丽的色泽光芒,这些光色如同幻梦,极易让人联想到一切美好的事物。
“祝清是吧,这些都是田公公吩咐给你的,你家在哪,我们护送到你家。不然世道混乱,怕你被人盯上。”
那个监督别人抬箱子的神策军说。
祝清心里喜滋滋的,没想到还包送上门的,这些东西都是她的,以后家里的条件就改善了!
她可以给嫂嫂和满满买好多漂亮衣裳!
但是,给神策军说家住在哪,不就是连根本都被田令孜握在手中了吗?
祝清正犹豫时,已经走到前面的冯怀鹤折返回来,立在她身侧,一股墨香随之飘进祝清的鼻息。
她侧目而望,只见冯怀鹤身形挺拔,挡住了直射的日光,光芒洒在他身上,将他裹在明亮中,如谪仙一般,气质清冽,明明如松。
冯怀鹤缓声对那人道:“先搬到记室房,晚些时候我亲自护送。”
那人面露难色:“可是田中尉交代了……”
“若有差池,我全权承担。”
“好吧。”那人也觊觎冯怀鹤的身份,只怕他在田令孜面前参自己坏话,只得答应,监督着人把红木箱搬进记室房。
冯怀鹤见此办妥,嫌弃祝清走得慢,直接伸手拉住她袖子,将她往掌书记院带。
祝清被他拉扯得脚不沾地,急急碎碎跟在他后头,发现冯怀鹤的脚步依然不稳,但是健步如飞。
到了掌书记房内,冯怀鹤在公案前坐下,叮嘱祝清道:“田令孜不会真让你做判官,这是做给外人看的。你无须太过当真,每日混混即可,但他若让你见什么敬万道士,一定拒绝。”
这是祝清第二次听见敬万道士。
且方才在记室房,她就发现冯怀鹤听见这个名字的反常。
但祝清也不敢多问,只是点头,道:“今日之事没来得及事先串通,太过突然,你为了救我提出让我去做细作这种事,我觉得我做不来。”
冯怀鹤抬眼看她:“没让你真做。”
“啊?那田令孜也不会放手吧?”
“有我在,你怕什么?”
祝清皱眉:“可我就是焦虑啊。”何况,祝清窥探到了冯怀鹤的阴暗事,她已经做好打算,密信这事儿一过,就离他远一点。
暗室里那张城墙凌迟画,还有他对迎春姑娘的性/幻想,都挺瘆人的。
祝清道:“你帮了我救了我,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已经瞎了死了。虽然你救我的办法有些偏颇,但我答应你的煮汤种花,我都会做到。”
她犹豫了会儿,悄悄观察冯怀鹤的脸色,道:“但是细作这件事,我的确做不来。我是个俗人,贪生怕死的,我也贪财,如今阴差阳错得了田公公给的这么多银钱,已经足够我和家人躲起来过一辈子了。”
冯怀鹤静静听着这番话,神色如常,却缓慢地仰头,抬目,漆黑的双眼一眨不眨盯着祝清。
祝清不知怎的,胸口忽然一阵心慌。
突然就,深刻意识到了冯怀鹤的身份。
五代十国,目前的第一谋士,他是看不透摸不着的,是一个城府极深、心思极阴的人。
从那个暗室就知道了。
这种人,别管什么发小,什么同村邻居,亦别管看起来多么友善,都应该离得远远的,因为他们改不了阴森的本质。
譬如,冯怀鹤的眼睛本来是缠绵悱恻,温暖悠长的,只要看着他,就觉得他的眼睛好像在说话。
可现在,冯怀鹤看着祝清的那双眼里却平平静静,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被他这种眼神看着,祝清就觉得背后好像有一只老虎在慢慢靠近,等着扑食她似的。
她急急忙忙道:“其实我说这些……”
冯怀鹤打断她,声音发寒:“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怕死,所以肯定是不能去做什么细作的,我打算用田公公赏赐的银钱,带着家人离开长安,找个还算安稳的地方,躲起来过平静的生活。”
祝清说的是实话,而且她知道历史走向,三个月后黄巢破长安,田令孜带着唐僖宗逃去兴元。
田令孜要不了多久就会死,没有工夫来抓她。那个时候唐朝长安已经穷途末路,田令孜更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她一个小小记室身上。
虽然这一次被无辜卷入风波,但祝清还是想躺平,不想牵连家人。
祝清本来没觉得这些话有什么问题的,可是说完就觉得冯怀鹤的脸色很难看,她一时间就有些摸不准了,难道是说错话了?
她总是这样学不会自信,从小生长在那样的家庭,无比自卑,不管有什么不对,都先怀疑自己。
她正想解释自己绝无别的意思,就听见冯怀鹤笑了出来,“你的想法倒也不错。”
冯怀鹤看着她笑,笑得温柔如水,看自己的眼神,也如同春风过杨柳一般,绵绵柔柔的。
“如今天下大乱,谁都想平稳生活,何必小心翼翼,这本来就没什么问题。”
可问题是,一切都被他猜中了。
之前他就想过,祝清回来了,但因为记恨在心,假装不认识,也不求学,静待机会,伺机而动。
说不准会找借口提出辞工,离开幕府,表面不得已,实际提前跑去晋国找张隐。
竟然猜准了。
所以她就是在伪装吧,冯怀鹤心中冷笑,面上不动,他屈起指节,轻轻把公案叩得轻响,他道:“行了,去看看迎春花应该种在哪里,这是你答应过的。”
到底是与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只要选择种花的地点一出来,若与前世一样,那么她所有谎言都不攻自破。
届时,他就不打算再藏着掖着,而是直接挑明,强留人在身边。
借口带家人避世,实则是想辞工去找张隐。
想同张隐再续前缘?
想都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