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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银杏花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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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爆发过后是一阵寂静。
江屿淮第二天没有开门但依旧呆在店里面。他把卷帘门拉得死死的,手机被随手扔在角落,把自己裹在毯子里,在一片黑暗中睁着眼,听着外面世界模糊的声响。阳光试图从卷帘门的缝隙里挤进来,在地上投下几道徒劳的光线。
他以为程砚秋会打电话,会发信息,或者直接来敲门。但什么都没有。外面安静得可怕。
这种安静比任何追问都更让他心慌。
他是不是终于耗尽了程砚秋的耐心?是不是终于把他推开了?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但此时此刻,心里的空虚是不可忽视的。
第三天清晨,他几乎是自暴自弃地拉开了卷帘门。店里一切如旧,冰冷,寂静,只有空气里残留的极淡的消毒水味。那盒没动的草莓还在工作台上,却已经蔫软腐烂,渗出暗红的汁液。
他盯着那摊腐败的红色,胃里一阵翻搅。他走过去,连盒子一起扔进垃圾桶,动作粗暴,仿佛扔掉的是什么脏东西。
一整天,他都心神不宁。每一个脚步声靠近,都会让他心脏漏跳一拍,抬头望去,却又不是期待中的那个身影。
傍晚,他正机械地擦拭着已经光可鉴人的工作台,风铃响了。
他猛地抬头。
进来的却不是程砚秋,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孩,指着墙上的图案册,询问一个小纹身的价格。
江屿淮的心重重沉下去,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和焦躁攫住了他。他勉强应付着女孩的询问,报价时甚至说错了两回。女孩奇怪地看了他两眼,最后还是约了时间,离开了。
店门关上,再次恢复死寂。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今天江屿淮收到张译的短信,大概是看出他最近的颓废,想带着去喝点小酒。
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这种事根本不能解决什么。
他拿起手机,屏幕漆黑,映出他自己憔悴扭曲的脸。他解锁,手指悬在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上。
要不要打过去?
问他为什么不来?问他是不是生气了?还是……道歉?
指尖冰凉,微微颤抖。
道歉?道什么歉?为他的失控?为他的逃避?还是为他五年前的一切?
巨大的茫然和熟悉的畏缩感涌上来,他猛地将手机屏幕扣在桌上,发出沉闷一响。
他根本就做不到。
第四天,第五天……程砚秋依旧没有出现。
江屿淮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差,设计稿画得一团糟,甚至差点在给一个老客人的遮盖纹身时犯了低级错误。客人半开玩笑地问:“小江,你这是失恋了啊?魂不守舍的。”
他僵着脸,连假笑都挤不出来。
他甚至怀疑这两个星期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但那颗石子却结结实实的砸在心里。
周六下午,天气闷热得像是要下雨。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江屿淮对着空白的转印纸发呆,嘴里叼着黑色油性笔。
风铃又响了。
他几乎是瞬间抬起头,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进来的是跑腿小哥,手里捧着一束用简单的牛皮纸包着的深黄色的花束。
“请问是江先生吗,你的同城快递。”跑腿小哥确认了名字,把花递了过去。
江屿淮彻底愣住了,茫然地接过那束与他这阴暗店铺格格不入的植物,仔细看是由银杏树叶做成的花朵,没有卡片,没有署名。
谁送的?恶作剧?
他下意识地看向门外,街道空旷,日光白得晃眼。
他捧着那束花,手足无措,呆愣了一会便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工作台角落。
忽然间,江屿淮看到了什么,呼吸骤然停住。
一片树叶上刻着程砚秋手臂上纹身图案的微缩版。
是他。只能是他。
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那颗银杏树,一股暖意奔涌而出,冲得他眼眶发热。
他管不了这到底表示着什么,猛地转过身,手指颤抖着摸向桌上的手机。这一次,没有犹豫,他几乎是凭着本能,按出了那串数字。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了。
那边没有说话,只有平稳的呼吸声透过听筒传来,安静地等待着。
江屿淮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击着耳膜。
过了很久,久到电话那端的呼吸声依旧耐心,他才用尽全身力气,挤出几个破碎嘶哑的音节。
“……花……谢谢。”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程砚秋一如既往温和的声音,带着一丝极轻微的、如释重负的笑意。
“嗯。不客气。”
电话挂断后的忙音在耳边响了很久,江屿淮才慢慢放下手机。指尖还残留着拨打那个号码时的微颤,心里却奇异地落定了一些,不再像之前几天那样空荡地发慌。
那束花安静地待在角落,带来不属于这片阴暗的生机。
第二天,江屿淮开门比平时都早。他把店里彻底打扫了一遍,烟灰缸洗得干干净净,工具排列得一丝不苟,甚至给门口挂着地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浇了水。
下午,太阳西斜,把街道染成暖金色,风铃响了。
程砚秋推门进来,穿着简单的灰黑色T恤,手里没拿任何东西。他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不同,神情自然,好像中间那几天的空白从未存在过。
江屿淮正低头摆弄一支针嘴,闻声抬起头,两人视线撞个正着。空气有瞬间的凝滞。纪晨喉咙发干,先一步移开了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收紧,针嘴硌得指腹生疼。
“来了。”他声音有点发紧,干巴巴地吐出两个字。
“嗯。”程砚秋应了一声,走到纹身椅边,很自然地撩起袖子,“今天能做完吗?”
“看情况。”江屿淮戴上手套,声音闷在口罩后面。他拿起机器,深吸一口气。
酒精棉擦过皮肤,冰凉。针尖落下,高频的嗡鸣声再次充斥小小的店铺。
这一次,沉默不再让人窒息,反而像一层薄茧,将两人暂时包裹起来。
江屿淮全神贯注在手下逐渐变得立体起来的图案上。
程砚秋闭着眼,呼吸平稳,只有偶尔肌肉下意识的绷紧显示他并非毫无感觉。
江屿淮口罩后的嘴微微张开,但总找不到开口的机会。
“后来……”良久,他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点微弱的声音,“我报警了。”
“嗯,我知道。”
江屿淮愣了几秒。他怎么知道?没等他开口,耳骨上被覆盖上了一阵温热。
“我一直想说,”程砚秋的手指蹭了一下那两颗紫色的耳骨钉,“你的耳钉很好看。”
江屿淮微颤了一下,迅速撇过头:“嗯……江歌给我打的。”
“我也想打。”程砚秋说,“能麻烦一下江歌姐吗?”
明明那么多地方能打。江屿淮不知道为什么,还是答应了。
接下来的过程沉默得可怕。直到最后一步完成,江屿淮用保鲜膜仔细覆盖好那片皮肤,低声交代注意事项:“……别沾水,忌口,药膏一天三次。”
程砚秋坐起身,放下衣摆,遮住了那个刚刚完成的纹身。他看向江屿淮,额发因为刚才的忍耐而被汗水濡湿了一些。
“很好看。”他说,语气很认真,“谢谢你,江屿淮。”
江屿淮别开脸,胡乱地收拾着工具,撞得叮当响。“……钱不用给了。”
程砚秋顿了顿,没坚持。“好。”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并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
江屿淮背对着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几乎要烧出两个洞来。他紧张地等待着,不知道江屿还会说什么,做什么。
然而程砚秋只是走到那束花前,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其中一朵。
“快被你这吸走阳气了。”他忽然说,语气里带着一点极淡的、近乎调侃的笑意。
江屿淮一愣,没反应过来。
“下次我带点别的来。”程砚秋说完,走向门口,“走了。”
“等等,”江屿淮脱口而出,“吃完饺子再走吧。”
程砚秋很爽快的答应了。
没过多久,两盘热腾腾的饺子已经摆在桌上,只是卖相不怎么样,一盘里面起码有四五个都被煮破了。“凑合吃吧。”江屿淮倒了点醋。
“江歌姐做的?”程砚秋刚嚼没几下,说。
江屿淮有些懵,“你怎么知道?”
程砚秋低着头吃着饺子:“以前每次去你家,基本都吃江歌姐包的饺子,这个味道忘不了。”
是吗。江屿淮想着,明明没什么特别的味道。
他咬下一口饺子,看着里面满满当当的内馅,有抬头看着低着头专心吃饺子的人。感觉这一切都很不真实。一个人生活久了,突然间多了一人,有点不习惯,但也见不得是什么坏事。
不适应,更应该说是不适配。
风铃轻响,门开了又合。
江屿淮僵硬地站起身,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又看向角落里那束被轻触过的花,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来自程砚秋身上的干净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