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小困语

2、走廊尽头的擦肩

　　金色的雨尚未停歇，空气中弥漫着香槟和汗水混合的、属于胜利的独特气味。Blistz.Arc战队的休息室门被猛地推开，巨大的喧嚣和热浪瞬间涌出。

　　队员们勾肩搭背地走出来，脸上洋溢着近乎癫狂的喜悦，银色的冠军奖杯在人群中被传递着，折射着走廊顶灯冰冷的光。凌溯还在大声复刻着最后那波团战的细节，手臂挥舞，差点打到旁边的教练邱叙白。

　　萧走在队伍稍靠后的位置，脸上依旧是那副被镜头捕捉过无数次的冷峻表情，与周围的狂喜格格不入。他只是微微低着头，似乎在避开那些过于刺眼的灯光，又像是在专注地看着自己刚刚创造奇迹的双手。

　　通道比来时更加拥挤不堪。工作人员推着设备车匆忙穿行，其他战队的选手投来或羡慕或复杂的目光，几家嗅觉灵敏的媒体试图突破经理人的阻挡将话筒递过来。各种语言的祝贺、感叹和指令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新的、更混乱的喧嚣。

　　萧驰下意识地蹙眉，加快了脚步，只想尽快穿过这片令人窒息的嘈杂。

　　就在经过一个相对僻静的转角，喧闹声稍稍减弱时，他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前方不远处，那抹在舞台上惊鸿一瞥的银灰色，正缓缓移动。

　　苏晞已经摘掉了那半张科技感面罩，完整地露出一张清丽白皙的脸。她微微侧着头，正听着身边一位穿着干练西装、气质凌厉的女性（经纪人纪微然）低声说着什么。两名挂着工作牌的人员陪在两侧，正引导她们走向另一个方向的出口。

　　那身数据流般的裙摆在她行走间泛起柔和而独特的光晕，与周围穿着队服、休闲服的人群形成鲜明对比，像一道误入钢铁丛林的虚幻光影。

　　就在萧驰的目光掠过她的瞬间，苏晞似乎心有所感，下意识地侧过头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她的眼睛很亮，像浸在冰水里的黑曜石，还带着一丝尚未从宏大表演情绪中完全抽离的朦胧与疏离，以及被打扰到的、轻微的讶异。没有任何舞台妆的修饰，她的脸干净得近乎透明，是一种截然不同的真实。

　　萧驰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也只是一掠而过，仿佛只是无意中扫过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存在。他脚下的步伐甚至没有减慢半分，高大的身影带着冷冽的气场，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带起一阵微小的、带着胜利热度的风。

　　他经过时，苏晞身边的工作人员都不自觉地稍稍向旁边避让了一下。

　　就在擦肩而过的下一秒，苏晞轻轻“啊”了一声，极其细微，几乎被淹没在通道远处的余音里。

　　萧驰的脚步停住了。并非完全停下，只是那稳定向前的节奏被打断了一瞬。他侧过身。

　　只见苏晞微微蹙着眉，正低头看着自己的耳垂，又看向地面。一枚极其小巧、设计成微型电路板形状的银色耳坠，正躺在她高跟鞋旁边的地面上——显然是刚才擦身时，不知怎么被碰掉了。

　　苏晞刚要弯腰，一只骨节分明、手腕上还戴着战队护腕的手，已经先她一步，极其迅速地将那枚耳坠捡了起来。

　　萧驰摊开手掌，那枚小小的、泛着冷光的耳坠躺在他因长期高强度操作键盘而略带薄茧的掌心，更显得精致易碎。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掌平静地递到她面前，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纯粹的、等待交接物品的询问意味。

　　“谢谢。”苏晞的声音比舞台上听到的要轻软一些，褪去了表演时的空灵，多了几分真实的温和与歉意。她伸出指尖，小心翼翼地从他温热的掌心捻起那枚冰冷的耳坠。冰凉的指尖无意中擦过他掌心的肌肤，一触即分，像一片雪花落下又迅速融化。

　　“不客气。”萧驰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在她取走耳坠后，他便收回手，甚至没有再多看她一眼，转身继续朝着自己战队休息室的方向走去，仿佛刚才只是顺手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甚至有些麻烦的小插曲。

　　苏晞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毫不迟疑地消失在通道拐角，才轻轻握紧了掌心那枚还残留着一丝陌生体温的耳坠。那温度与他冷硬的外表截然不同，带着刚刚经历过激烈战斗后的灼热。

　　“晞晞，怎么了？”纪微然结束通话，关切地回头问。

　　“没什么，”苏晞摇摇头，将耳坠收好，“不小心掉了东西，刚才那位选手帮我捡了一下。”

　　“哦，是Blistz.Arc的Xiao神啊，”旁边的工作人员语气里瞬间充满了崇拜，“他今天太帅了！最后那波绕后简直封神！”

　　苏晞没有接话，只是在那一片关于“Xiao神”如何carry全场、如何厉害的低声讨论中，安静地跟着工作人员离开了。通道的另一头，隐约传来Blistz.Arc队员们兴奋的喧哗声，越来越远。

　　而她握在掌心的那点微弱的温热，也正在这冰冷的空调风里，一点点消散。

　　通道的另一头，Blistz.Arc战队休息室的喧哗声浪如同实质，与苏晞这边逐渐远离的安静形成鲜明对比。银灰色的裙摆消失在转角，走廊里只剩下工作人员匆忙的脚步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场馆广播。

　　苏晞坐进等候的商务车，车内柔和的灯光和静谧的空气让她终于从刚才后台的混乱中稍稍抽离。经纪人纪微然还在低声打着电话，处理着后续的行程安排。

　　她摊开掌心，那枚小巧的电路板耳坠安静地躺着，金属表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不属于她的、略显灼热的温度。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它冰冷的边缘，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几个画面：舞台上他冷峻侧脸的特写、系统提示音里冰冷的击杀公告、以及刚才通道里他递过耳坠时那双毫无波澜却格外深邃的眼睛。

　　疏离，高效，像他游戏里的操作。

　　“晞晞，”纪微然挂了电话，转过头来看她，“累了？”

　　“还好。”苏晞收起耳坠，笑了笑。

　　“刚才那个萧驰，”纪微然语气平常，带着职业性的评估，“Blistz.Arc的王牌，商业价值正在巅峰期。没想到本人看起来比镜头里更……冷。”

　　苏晞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投向窗外流动的城市夜景，没再多说。

　　与此同时，Blistz.Arc战队的休息室几乎被狂欢掀翻。

　　香槟泡沫喷溅，奖杯被无数次举起，少年们嘶哑着嗓子欢呼，教练和经理的脸上也堆满了难得的放松笑容。萧驰被队友们簇拥在中间，凌溯激动地勾着他的脖子，差点把冰镇的饮料灌进他衣领。

　　“驰哥！最后那波！你就是我永远的神！”凌溯的声音几乎劈叉。

　　萧驰接过教练邱叙白递来的冰水，拧开灌了一口，冰凉的水液稍稍压下了赛场带来的燥热和喉咙的干涩。他脸上依旧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只是偶尔在队友过于激动的摇晃下，嘴角会极淡地牵动一下。

　　周围的喧闹、恭喜、闪光灯……这一切他早已习惯。胜利的喜悦是真实的，但更多的是一种达成目标后的平静，以及……一丝难以捕捉的空隙。

　　仿佛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在比赛的极致专注和此刻的喧嚣之间，悄然溜走了，留下一点难以名状的痒。

　　他垂下眼睑，视线落在自己的右手掌心。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细微的、冰凉柔软的触感，以及一抹极其清淡的、说不出的冷调香气。与他刚刚握过的冰冷奖杯、冰冷的矿泉水瓶，截然不同。

　　他不动声色地收拢手指，将那一点陌生的、转瞬即逝的余韵握进掌心。仿佛握住了一道无声惊雷过后，空气中细微的、只有他能感知的电流余韵。

　　庆祝的声浪持续着，门外似乎有更多媒体想挤进来。萧驰将空水瓶精准地抛进远处的垃圾桶，对经理示意了一下，率先从侧门离开了休息室，将身后的狂欢暂时隔绝。

　　回到下榻酒店的房间，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的世界，终于只剩下彻底的安静。手机屏幕亮起，自动推送着关于他夺冠和FMVP的新闻，铺天盖地。

　　手指无意识地在屏幕上滑动，那些夸张的赞誉和精彩集锦并未在他眼中停留多久。鬼使神差地，他点开了音乐软件，搜索框里跳出一个名字——苏晞。

　　列表出现，排在第一位的正是那首《无声惊雷》。

　　他点了播放。

　　前奏空灵而冰冷的电子音效在静谧的房间弥漫开，比在嘈杂后台听到的更加清晰，也更具有穿透力。随后，那道他曾在极致喧嚣中捕捉到的清透嗓音，再次流淌出来，这一次，毫无干扰。

　　“虚空之中，谁在低语？代码之花，无声绽放……”

　　他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没有像赛前那样用音乐刺激神经，只是任由那冷冽又带着奇异叙事感的歌声包裹住自己。歌词里的疏离感和力量感，奇异地与他今晚的心境重合。

　　“……指尖划过星河的冷，枪膛温热命运的纹……”

　　歌声仿佛有一种魔力，能涤荡所有的兴奋与疲惫，让人的心绪缓缓沉淀，露出底下某些陌生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褶皱。

　　一曲终了，自动播放跳到了她的另一首作品，风格类似，空灵且略带迷幻。

　　萧驰睁开眼，房间内一片昏暗，只有手机屏幕散发着幽幽的光。他看着那个歌手头像，手指无意识地在手机边缘敲了敲，然后，几乎是没有经过太多思考，他点下了“关注”按钮。

　　动作干脆利落，如同他在游戏里下达的每一个指令。

　　几乎在同一时间，城市另一端的酒店里。

　　正敷着面膜刷手机的乔愿，漫无目的地刷新着首页，突然，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脸上的面膜都吓掉了，眼睛瞪得溜圆。

　　“晞晞！晞晞！！”她举着手机，光着脚跳到苏晞的床边，屏幕都快怼到苏晞脸上，声音因为极度震惊而压得很低却异常尖锐，“你看！快看！萧驰！Blistz.Arc的那个萧驰！他他他……他关注你了！！”

　　苏晞正准备卸妆，闻言愣了一下，接过手机。

　　屏幕上，Blistz.Arc-Xiao的官方认证账号，赫然出现在了她的粉丝列表的最顶端——新增关注。

　　他的头像是一片纯黑，简介也干净得只有战队信息和职位：Blistz.Arc打野。

　　像他这个人一样，简洁，利落，不带任何多余情绪。

　　在这个他刚刚夺得世界冠军、登上职业生涯又一个巅峰的夜晚，他这个突如其来的关注，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悄无声息，却漾开了细微的、只有当事人才能察觉的涟漪。

　　苏晞看着那个黑色的头像，想起通道里他递过耳坠时那双毫无波澜却格外深邃的眼睛，想起那首《无声惊雷》，心中微微一动。

　　她指尖在屏幕上停顿片刻，然后轻轻点了点，选择了“回关”。

　　一场无声的、仅限于虚拟网络世界的交汇，于此悄然完成。

　　而几乎在她回关后的下一秒，手机又极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乔愿的惊呼再次响起，这次已经带上了点麻木：“……他点赞了……他点赞了你上周发的那张录音棚背影照……”

　　苏晞点开通知，看着那个黑色的头像出现在她的点赞列表里，时间显示就在几秒前。

　　他……好像一直在看着手机。

　　这个认知，让今夜第二次，苏晞清晰地感觉到，某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波澜，正轻轻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