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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我个人的一点私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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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斯洛特这一觉睡得远比想象中沉。
没有冰冷坚硬的床板,没有时刻警惕的危机感,也没有伤口灼烧般的剧痛。
只有无处不在的温暖,和那始终萦绕在精神海深处,温和而强大的安抚力量,像最坚固的屏障,将他与一切痛苦和噩梦隔绝开来。
他是被一阵极其轻微的,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唤醒的。
意识缓缓回笼,首先感知到的依旧是那令人安心的雪松冷泉香气,比睡梦中更加清晰。
他睁开眼,适应了一下光线。
房间里的灯光被调得很柔和。
他微微偏头,循着声音看去。
艾德里安殿下并没有离开。
他坐在离床不远处的沙发上,面前悬浮着一面光屏,上面流动着复杂的帝国政务数据和文件。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银灰色常服,神情专注,指尖偶尔在光屏上划过,或是在一旁的纸质文件上落下批注。
那侧影在柔光下显得格外清俊挺拔,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沉静气度。
殿下……是在这里处理公务?
兰斯洛特怔住了。
一位亲王的政务何等繁忙,他再清楚不过。
以往他作为元帅觐见汇报时,亲王的书房外总是等候着成群的下属和官员。
而现在,殿下竟然将办公地点挪到了这间医疗室?
只是为了……守着他?
这个认知让兰斯洛特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丝奇异而陌生的涟漪。
他似乎看得有些出神,目光停留的时间过长。
沙发上处理公务的艾德里安若有所觉,抬起头,精准地捕捉到了他的视线。
“醒了?”艾德里安开口,声音自然地放轻了些,仿佛怕惊扰到他,“感觉怎么样?”
他随手关闭了光屏,站起身走了过来。
“好……好多了,殿下。”兰斯洛特下意识地回答,试图撑起身子。
这一次,身体的疼痛确实减轻了许多,虽然依旧虚弱,但至少有了些力气。
艾德里安没有阻止他起身,而是伸手按动了床边的按钮,床头缓缓升起一个合适的角度,让兰斯洛特能半坐起来,背后垫着柔软的靠枕。
“医疗组说你可以适当进些流食了。”艾德里安很自然地说道,仿佛照顾他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午餐应该快送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请示的轻叩。
依旧是那名雌虫侍从,推着餐车进来。
这次的餐食明显比早上的粥要丰富一些,除了主菜肉糜粥,还有一小份炖得晶莹剔透的营养膏和一杯淡绿色的果蔬汁。
侍从放下餐车,不敢多看,立刻躬身退下。
艾德里安再次自然而然地端起了那碗粥。
兰斯洛特看着他的动作,心脏微微收紧。
又来?
“殿下,”他鼓起勇气,赶在勺子递过来之前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但多了几分急切,“我的手臂……好像可以自己动了。”
他小心翼翼地尝试抬起右手,虽然动作缓慢且带着明显的僵硬酸痛,但确实能够完成吃饭这个动作了。
他实在无法再承受一次被亲王殿下亲手喂食的煎熬。
艾德里安的动作顿住了。
他看了看兰斯洛特努力抬起的手,又看了看他脸上那混合着恳求和不自在的神情,紫眸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很好,恢复得不错。”他没有坚持,从善如流地将碗和勺子递到兰斯洛特那只勉强能动的手边,并细心地帮他将床上桌板调整到合适的高度。
兰斯洛特暗暗松了口气,接过勺子时指尖不可避免地与艾德里安的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
那温热的触感让他手微微一抖,差点没拿稳勺子。
他连忙低下头,掩饰性地舀起一勺粥,送进嘴里。
自己吃饭的感觉确实自在很多。
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艾德里安并没有离开,而是就站在床边,目光落在他身上。
这让他依旧无法完全放松,每一口都吃得有些僵硬。
“味道合口吗?”艾德里安忽然问道。
兰斯洛特愣了一下,连忙点头:“很好,殿下。谢谢。”
“这是按你母星的方子改良的,厨师应该还加了点舒缓神经的温和草药。”艾德里安语气平常地说道,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兰斯洛特握着勺子的手又是一顿。
殿下连他故乡的食疗方子都知道?
还特意吩咐厨师制作?
心底那股奇异的感觉再次涌上来,混杂着感激、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触动。
他沉默地吃着粥,不敢再抬头。
吃完东西,侍从进来收拾。
艾德里安并没有立刻回到沙发处理公务,而是沉吟了片刻,看向兰斯洛特:“一直躺着也会疲惫,如果你的精神尚可,或许可以尝试稍微活动一下,仅限于室内。”
他指了指医疗室相连的一个小露台。
那露台被透明的气候调节罩笼罩着,阳光暖暖地洒进来,可以看到外面摆放着几盆绿色的观赏植物和两张舒适的躺椅。
“我可以……出去?”兰斯洛特有些意外。
即使被告知是保护性囚禁,他潜意识里仍觉得自己是被限制行动的。
“当然。”艾德里安的语气理所当然,“这里是我的私人领域,足够安全。你需要适当的日照和新鲜空气,这对恢复有益。”
他顿了顿,补充道,“如果你觉得体力不支,我可以……”
“不用!”兰斯洛特几乎是立刻拒绝,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艾德里安似乎打算伸过来的手,脸上微热,“我……我自己可以试试。”
他慢慢挪动身体,将双腿移下床沿。
脚落地时,虚软的感觉让他晃了一下,但他很快稳住了。
受伤最重的左肩和肋骨处传来钝痛,但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艾德里安没有伸手扶他,但始终站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目光专注地跟着他的每一个动作,那无形的关注比实质的触碰更让兰斯洛特感到一种压力,也是一种奇异的支撑。
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向露台。
这段短短的距离,对于此刻的他来说却像是一场小小的远征。
当他终于踏上露台温暖的地板,感受到阳光洒在身上的暖意时,竟微微有些气喘。
艾德里安跟在他身后,无声地护着。
兰斯洛特在躺椅上慢慢坐下,阳光驱散了身体里最后一丝阴冷。
他微微眯起眼,看向外面。
从这里可以俯瞰亲王宫殿的一部分精致花园和远处帝国首都的轮廓。
这是他熟悉的景象,却从未以这样的角度,在这样的情境下观看。
“需要什么就告诉我。”艾德里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他并没有坐下,而是倚在露台的栏杆旁,姿态看似放松,但兰斯洛特能感觉到,他的注意力从未离开自己。
阳光,暖风,安静的环境。
身边是帝国最高贵的雄虫亲王亲自作陪(或者说看守)。
这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兰斯洛特沉默了一会儿,看着远处飞翔的宫廷专用信使鸟,终于忍不住问出了盘旋在心头最大的疑问。
“殿下,”他声音很低,带着迟疑,“您为什么……对我……”
如此不同?
如此费心?
甚至不惜与军部、议会可能存在的势力对抗?
艾德里安转过头,阳光在他精致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
他没有立刻回答,紫眸深邃,仿佛在斟酌词句。
“兰斯洛特,”他缓缓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轻,“你为我挡下的那一枪,差点要了你的命。”
兰斯洛特怔住:“那是我的职责,殿下。保护您是军雌的天职。”
“是吗?”艾德里安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但那一刻,你的眼神告诉我,那不仅仅是职责。”
兰斯洛特的心猛地一跳。
艾德里安却没有继续深究那个眼神,他转回头,重新望向远处的天际线,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帝国辜负过太多忠诚。但我不会。尤其不会辜负一个,愿意将生命交付于我的人。”
“至于其他,”他微微侧过头,阳光落入他眼底,漾开一片难以捉摸的流光,“你就当是……我个人的一点私心。”
私心?
什么样的私心,能让一位亲王做到这种地步?
兰斯洛特还想再问,却被一阵由远及近的小型悬浮引擎声打断了。
一架明显属于军部的,造型硬朗的悬浮车正朝着宫殿主入口的方向驶来,车身上有着清晰的军部监察部门的徽记。
兰斯洛特的脸色瞬间白了白,身体下意识地绷紧。
军部的人?
他们还是来了?
是来抓他回去的吗?
艾德里安也看到了那辆车。
他的眼神几乎瞬间冷却下来,刚才那一点点温和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锐利。
他周身那股无形的高贵威压骤然增强,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兰斯洛特也能感受到那股令人心悸的力量。
“看来有客人不请自来了。”艾德里安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寒意。
他收回目光,看向明显紧张起来的兰斯洛特,眼神重新缓和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安抚的意味。
“不用担心。”他说道,语气平静无波,却蕴含着绝对的自信,“在这里,没有我的允许,谁也带不走你。”
他站直身体,整理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衣襟褶皱,动作优雅而从容。
“你在这里晒太阳,等我一会儿。”他吩咐道,仿佛只是要去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很快回来。”
说完,他转身朝室内走去,步伐沉稳,背影挺拔而决绝,如同一位即将步入战场的王者,准备去为他身后的人,斩灭一切来犯之敌。
兰斯洛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又看向那架已经停在主入口处的军部悬浮车,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
这一次,却不仅仅是因为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