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入衔》见尽灵偃

3、第三章：魔域逢故人误入迷局（一）

　　“是日方悟，雀之恶非与生俱，天性固无伤物之心。”
　　“实余，错待她。”
　　“今甚悔之。”
　　——《思雀记》
　　——
　　温孤词陷入黑暗后，好像沉入了久远的回忆里，那里于她是深渊。
　　目之所及还是血光一片，百姓四散奔逃。
　　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是夺命者，而是被夺命的人。
　　她只是诸多将死之人中的一个。
　　她就躺在几个尸体之下，透过身体间的空隙看见刀光剑影，血光漫天。
　　她觉得这个颜色比落日余晖更惊心动魄。
　　身上死人冷却的血逐渐替换成新的，顺着层层叠叠的沟壑流进眼睛里，她眼也不眨。
　　仅在眉睫之间，她对上了另一双眼。
　　那双眼颤抖着，惊惧着，比她要大上数倍，顷刻就将成为她身上众多不瞑的一员。
　　但那双眼，挡住了外面的人发现她的最后一丝缝隙。
　　她捂住嘴，听见对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也要说出口的一句话。
　　“为什么……”
　　为什么，死的是我不是你。
　　为什么，你可以活着。
　　为什么，我死也要保护你。
　　为什么？！
　　温孤词想，兴许她跟他们一起死，这些事就不归她一个人了吧？
　　人在一无所有的时候，到底是同死好，还是独活好？
　　她这次选择同归于尽。
　　“闪开！“
　　邵忱许一把将老者拉到一侧，用灵力挡住温孤词来势汹汹的攻击。
　　他应接不暇，问：“她到底是怎么了？”
　　虞羡舟察觉到了端倪。
　　“是魔气。”他道。
　　“魔气？”邵忱许一边带着老者躲避汹涌的剑气，一边道，“谁把我们传送到魔域来了？”
　　而此时他身侧的老者双眼无神，正不住地念叨：“渡月，渡月，是她，她回来了……“
　　邵忱许听的不耐烦，抓起他的领子将人扯过来：“什么渡月？老头，看清楚了，这只是个残暴的凡人，渡月早在三千年前就已经死了！”
　　搞什么，难道这老头见过渡月，她们长得很像？
　　“三千年……”老者低声喃喃，“已经过去三千年了吗？”
　　是啊，渡月早就魂飞魄散了，他亲眼所见的，怎么可能还活着。
　　何况以她的脾性，又怎甘愿做一个凡人。
　　温孤词的速度极快，剑招杂乱毫无章法，且又拼命，故而邵忱许扛不住，只有虞羡舟来。
　　虞羡舟却发现，她的招数比方才更狠，一招一式间似有股同归于尽的绝望。
　　再这样下去，魔气会将她彻底毁掉的。
　　正当他想事之际，温孤词旋转伞面让刃飞出，其中一枚刚好擦过虞羡舟的脸庞。
　　邵忱许看见自家师兄谪仙般的脸被划伤，心里直呼痛。
　　虞羡舟担心重则害命轻则激怒，因此始终只守不攻。
　　但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当少女握着伞剑穿过他的剑，千钧一发之际，他提声唤：
　　“温孤词！”
　　温孤词。
　　是了，她现在叫温孤词。
　　是前尘无人知晓，只知道杀人不眨眼的恶女，温孤词。
　　她不该在这里。
　　眼神清明的瞬间，温孤词看见面前被鲜血渲染的少年。
　　她的心跳好像停了一拍。
　　瞬息之间，温孤词将剑急转了方向。
　　她应该是打累了，语气有些微喘：“怎么是你？”
　　虞羡舟：“你被魔气影响了。”
　　他本欲通过唤她名姓来换得她片刻清醒，从而钳制住她，未料她一看见他，竟就收回了剑。
　　哪怕他是来带她回宗门，威胁了她还限制她自由，她似乎也从未对他起过杀心。
　　她的天性并非伤人。
　　可她杀无辜人时却眼也不眨。
　　虞羡舟有些看不懂她了。
　　温孤词将伞剑挂回背上，神情有些恹恹：“哦。”
　　虞羡舟低眉：“先出去吧。”
　　“且慢！”
　　那老者走过来，盯着温孤词看了半晌：“这位姑娘，你是叫——温孤词？”
　　“你认识我？”
　　“不，不认识，”老者释然摇头，“只是觉得你长得像我的一位故人。”
　　长得的确像极，但渡月可是三千令主，断不会如此之弱。
　　温孤词不甚在意，拉着虞羡舟的袖子不高兴道：“我们走吧，我不想待在这里。”
　　黑漆漆的，还有好多讨厌的魔气，让人难受。
　　虞羡舟看出她的情绪，点头同意。
　　“等等。”
　　这回是邵忱许：“你们打算就这么走？”
　　温孤词：“你有意见？”
　　邵忱许下巴一扬：“那我师兄的脸怎么办？”
　　温孤词这才抬头看向他：“你脸怎么了？”
　　虞羡舟：“无碍。”用灵力就能治好。
　　他想伸手去抹，被温孤词一把拦住。
　　“别碰！”温孤词抓住他的手腕，“穿林叶的毒很烈，你用灵力只能治伤，不能医毒。”
　　说完她便在自己的荷包里翻找。
　　温孤词：“……”
　　遭了，她忘了她制毒不制解药的。
　　温孤词抬头盯着他，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像在说：我也没办法了，该怎么办呢？
　　虞羡舟沉默着与她对视。
　　此刻的邵忱许十分大方，从须弥袋里掏出一物递给他：“百解丹，可以吧？”
　　温孤词拍手：“这个可以，没想到你还有人间的玩意儿。”
　　“那是！”邵忱许得意扬扬，“我可是辰剑宗掌门的徒弟，要什么有什么！”
　　温孤词狡黠一笑：“那这位辰剑宗掌门的徒弟，你有什么遮掩气息的法宝，可否借来我用用？”
　　“当然有！”他话音一顿，“不对，你想白嫖我东西！”
　　“这怎么能叫白嫖呢？”温孤词据理力争，“我只是个凡人，你也不想我死在半路对吧？”
　　“我给你。”虞羡舟忽然道。
　　温孤词有些吃惊，这人之前不是说不惯着她么？
　　虞羡舟自须弥袋里拿出一件黑色斗篷，披在温孤词身上，绕过脖颈给她系绳子，道：“这件斗篷可以隔绝气息，外界察觉不到你的异常，你也感受不到外界的不同。”
　　“这么厉害？“
　　温孤词觉得稀奇，待他系好后转了个圈。
　　虞羡舟道：“不过于凡人而言，只有三日期效，所以我们得赶在三日之内离开魔域。”
　　“虞羡舟，”温孤词自顾自地说着话，“你这个斗篷被我伞顶起来了，看着好丑。”
　　邵忱许嗤笑一声：“丑就丑呗，要那么好看作甚？”
　　温孤词瞪他：“你懂什么，我伞那么显眼，被人认出来怎么办？”
　　“人间不是没人认得你吗？”
　　“那只是你们以为的，总还是有人认得的。”
　　况且这是在魔域，要是被那家伙看见她在他的老巢里这么狼狈，还不得笑话死她！
　　虞羡舟：“把伞给我。”
　　温孤词一把抱紧：“你要干嘛？”
　　这可是她的宝贝，好值钱的。
　　虞羡舟面不改色：“我放在须弥袋里，不会弄丢。”
　　“……哦，”温孤词依依不舍地递给他，“那你要记得还给我哦。”
　　虞羡舟：“……”
　　他还不至于贪这些。
　　“虞羡舟！”
　　少年转头，看起来颇有耐心：“还有什么事？”
　　温孤词毫不顾忌开口：“我武器没了，我不习惯，要是遇到危险怎么办？”
　　邵忱许扶额：“够了啊，没脸没皮也要有个度吧！”
　　又是要斗篷又是要放伞，现在还要武器，她怎么这么好意思呢？
　　虞羡舟却将神识里的本命剑给她：“拿着这个吧。”
　　温孤词理所当然接过，欢欢喜喜挂在腰间。
　　邵忱许不可置信，眼珠子转得像要掉出来。
　　趁着温孤词蹦蹦跳跳走在前面，他凑近虞羡舟小声道：“师兄，你怎么把本命剑都给她了？你不是说不能惯着她吗？”
　　虞羡舟坦然：“不如此，她若寻死，你我二人该如何交代？”
　　“那就没有别的办法吗？就不能——”
　　虞羡舟果断：“没有。”
　　说完朝着前方行去，只甩给他一个背影。
　　邵忱许在原地焦躁半天，索性也不管了，急忙追上去：“师兄，等等我！”
　　反正不管发生什么事，师兄他都会解决的吧！
　　温孤词停在人群开始熙攘的地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挑弄腰间的剑穗，遥遥望着四周巨大岩壁上发着光的东西。
　　“那是什么？”她问。
　　“魔晶。”
　　虞羡舟轻飘飘瞥过那根剑穗，继续道，“魔域大部分的能量来源，也是魔族的货币和光源。”
　　“就像你们的灵石一样？”
　　“是。但我们不用灵石作为光源。”
　　“因为你们有太阳嘛。这里在地底下，见不到。”
　　邵忱许突然冒出来：“你怎么知道这里是地底下？”
　　温孤词一脸嘲讽：“地底下的泥土味道不一样，这都闻不出来，堂堂掌门徒弟。”
　　“我……”邵忱许一哽，反驳道，“谁家修仙修这个啊！”
　　“那倒不如我一个凡人。”
　　“对了，”邵忱许忽然想起什么，问，“我们这里有人知道出魔域的路怎么走吗？”
　　沉默代替了回答。
　　温孤词：该死，早知道就问那家伙要一张魔域的地图了！
　　她大气凛然：“不知道，那就找人问！”
　　邵忱许看着她手上的东西目瞪口呆：“你哪来的魔晶？”
　　温孤词思来想去，最后选了一个她认为最恰当的词：“一个朋友给的。”
　　她一开始还不想要来着，谁知道会掉魔域里。
　　邵忱许惊讶：“你还有朋友？”
　　这人人喊打的妖女也有朋友，而且还是魔族？
　　温孤词咬牙：“我怎么就没有了？”
　　这时，远处传来喧闹声。
　　“站住，买消息不拿钱，给我抓住他！”
　　“小兔崽子往哪跑！”
　　“追！”
　　三人本来站在路中央，人群蜂拥而至，不能使用灵力的他们被挤得东倒西歪。
　　“哎哟！”邵忱许头发被扯得生疼。
　　温孤词被虞羡舟保护得很好，几乎没受伤。
　　但她还是很生气：“谁把我魔晶抢走了！”
　　她就这么点，要用来问路的啊！
　　这下全没了！
　　“温孤词。”虞羡舟突然喊她。
　　“嗯？”
　　“你袖子上。”
　　温孤词这才发现自己袖子上挂着一张摇摇欲坠的纸条，她拆开来看，是两个歪歪扭扭的丑字：
　　——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