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醉酒 ...
-
车子停在丛家楼下时,祁忻云望着那扇亮着暖灯的窗户,指尖在膝盖上轻轻蜷缩。
丛家的氛围总是这样,隔着一条街都能感受到那种熨帖的暖意。
丛父退休前是却州大学的博导,如今偶尔去学校开讲座,他和祁忻云的爷爷有点渊源,每次提起祁家爷爷时总带着几分敬重。丛母是典型的家庭主妇,半辈子围着灶台转,煲汤的手艺能让最挑剔的食客点头。
祁忻云推门进去时,丛母正端着糖醋鱼从厨房出来,围裙上沾着点点油星,“忻云来了?快坐,就等你了。”
他应声坐下,目光扫过餐桌,忽然觉得刺眼。
反观自己,从记事起就没见过父母的全貌,他们的死因像团浓雾,连养老院里的爷爷都讳莫如深。
十二岁那年爷爷病了,便把他托付给丛家,他本以为找到了落脚点,后来才知道,寄人篱下的日子,每一步都得踩着小心翼翼的钢丝。
外人只道他和丛臻亲近,谁又见过他夜里攥着被子,听着隔壁丛臻和父母说笑时的沉默。
饭桌上,丛父聊着最近的讲座,丛母不停往他碗里夹菜。
丛臻端着红酒杯,笑意盈盈地凑过来,“你病刚好,少喝点,但这杯得陪我。”
祁忻云没推辞,几杯红酒下肚,头开始发沉。
大概是大病初愈,酒量折了大半,眼前的灯光渐渐模糊。
丛臻还在劝酒,自己也喝得脸颊通红,终于拍着他的肩膀笑起来,“说真的,汪璇虽然后来去了专案组,但说到底,专案组也归执行处管,如果真要避嫌,整个执行处都得避,我也得躲着,你说这道理通吗?”
祁忻云心头一动,借着酒劲追问,“那案子……能交回给我了?”
丛臻晃了晃手机,点开之前驳回的建档申请,指尖在屏幕上一顿,撤销了驳回。
“行了吧?”他挑眉,眼底带着点醉后的狡黠。
祁忻云拨开他搭在肩上的手,拿出手机,指尖发颤地给柯愈发了个定位。
柯愈来得比想象中快。
深灰色的汽车悄无声息地停在楼下,车门打开时,穿一身黑的少年站在夜色里,轮廓被路灯勾勒得模糊,像藏着无数秘密。
“喝酒了?”柯愈的声音在夜风中飘过来,带着点冷意。
祁忻云摸了摸口袋,皱起眉,“我的口罩呢?”
“先上车。”柯愈拉开车门。
“不行。”祁忻云往后缩了缩,酒气让他说话有点慢,“我身上的味道……会让你过敏。”
柯愈没说话,直接弯腰将他半扶半抱塞进副驾,替他扣好安全带。
绕回驾驶座时,柯愈的侧脸绷得像块淬了冷的钢板,连带着肩线都透着股没处撒的闷劲。
车门刚关上,祁忻云忽然倾身过来,带着酒气的呼吸漫过来,混着点清苦的茶香,他的额头几乎要碰到柯愈的耳廓,声音黏糊糊的说道,“不用避嫌了。”
柯愈的动作顿住了,一下子没理解祁忻云的话,他转头时,鼻尖还差点撞上祁忻云的脸颊。
对方的眼尾红得厉害,瞳孔蒙着层水汽,平日里锐利的目光此刻散得像团雾。
柯愈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门板上的纹路,直到他反应过来,祁忻云说的应该是汪璇的案子,“为什么?”
祁忻云却忽然往后缩了缩,靠回椅背上,喉间溢出声含糊的嗤笑,带着浓浓的无奈,尾音又坠着点说不清的委屈,“还能为什么……”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手腕晃了晃,“吃了顿饭,喝了几杯酒呗。”
说着说着,便侧过脸对着车窗。
从柯愈的角度,能看见他紧抿的嘴角绷出固执的弧度,连带着下颌线都透着股不情不愿的僵硬。
红灯跳亮时,柯愈悄悄摸出手机,屏幕光映在脸上,他飞快转发了祁忻云先前发的定位给章诚,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补了行字,查产权人。
车窗外的霓虹飞速倒退,车子驶入天地半岛的车库。
“到了。”柯愈将车子熄火,自己先下了车,然后绕到副驾驶。
祁忻云闭着眼睛,车门被拉开,他一惊,然后调整了个姿势,呢喃着,“这里不是我家。”
柯愈嘴角勾了勾,连哄带骗了好半天,祁忻云才终于肯下车。
祁忻云被柯愈扶到沙发上时,觉得天旋地转,片刻,困意退却,一把拉住了刚想转身去拿热毛巾的柯愈。
“想听听我和丛臻的事吗?”祁忻云仰头看着柯愈,眼底蒙着层醉意,“不是说刚刚在他家吃饭的事,是从我十二岁住到他家开始讲…”
柯愈坐回沙发,刚抬手想往水杯里倒温水,可手一抖,水溅在托盘上。
他把水杯往祁忻云面前推了推,没抬头,耳尖却悄悄泛红,“丛臻是谁?”
“执行处的处长。”祁忻云看着他故意忙碌的样子,忽然笑了,“十二岁那年,丛臻刚毕业,在局里做局长助理,当时局里很多人都笑他是‘花瓶’,说他只会拎公文包,连审讯室的指纹粉都不会调。”
柯愈望着窗外,像是在数星星,肩膀却绷得很紧。
“他那时候压力大,经常在办公室摔咖啡杯。”祁忻云的声音轻下来,“抽屉里全是匿名举报信,说他靠关系上位。”
他顿了顿,发现柯愈会是不是偷偷瞧一眼自己,语气放轻松了些,“他下班后总来我房间,把熨好的西装扔在地毯上,说谁抢了他的话,谁故意把带血的证物袋蹭到他衬衫上……全是些无聊的事。”
“你烦他?”柯愈突然开口,声音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像是怕听到否定的答案。
“一开始不烦。”祁忻云侧了侧身,避开他的目光,“但时间长了,挺影响我学习的…对了,有一次,他负责的第一个案子被抢了功,他半夜醉醺醺闯进我房间。”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地板上,柯愈的影子晃了晃。
他忽然转过身,平视着祁忻云,眼神沉沉的,“然后呢?”
“忘了…”祁忻云的表情有点不自然,却还是说了下去,“我只记得他骂我不理解他,然后突然把我按在书桌上,用钢笔尖戳在我的作业本上,让我写一百个‘听话’。”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光落在睫毛上,投下颤抖的阴影,“我攥着拳头不写,他就掰我的手指,钢笔尖戳进掌心的时候,他说‘你跟那些笑话我的混蛋一样欠揍’。”
柯愈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指节攥得沙发套发出轻微的撕裂声,“然…然后呢?”
祁忻云本不想再说,见他紧盯着自己,像是憋着股火,想了想还是满足了他的好奇心。
“然后,他用拳头砸我的后背。”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第一拳打在肩胛骨上,我听见自己骨头‘咔哒’响了一声。”
柯愈猛地伸手想碰他的后背,指尖却在看到祁忻云下意识瑟缩的瞬间停住,悬在半空中,眼底的怒火几乎要溢出来。
“还有几拳打在腰上,我当时都懵了…”祁忻云一脸无奈,眼里的醉意更甚了,“我想回家了。”
房间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柯愈的气息越来越重,突然一把抓住祁忻云的手腕,将人狠狠揽进怀里,力道大得像要把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祁忻云的脸颊贴在他的胸口,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
柯愈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混着压抑的怒火和心疼,“我真后悔没有早点来找你。”
祁忻云没说话,只是抬手轻轻环住了他的腰,很久都没动。
柯愈手一松,祁忻云往后仰躺,俨然已经睡熟,柯愈拿出手机,拿着祁忻云的手指在指纹锁界面录入指纹,“这里就是你的家。”
***
第二天的晨光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来时,祁忻云是被太阳穴的剧痛拽醒的。
像是有把钝锯在脑子里反复拉扯,每动一下都牵扯着神经突突直跳。
他扶着墙走出卧室,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昨晚的记忆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只残留着丛家暖黄的灯光碎片,和杯沿碰撞的模糊声响。
客厅沙发上,柯愈正对着笔记本电脑出神,屏幕反光在他脸上投下片浅蓝的阴影。
听见动静,他猛地抬头,眼里的专注瞬间被什么东西取代,那是种很亮的光,像被阳光晒透的湖面,粼粼地晃着,藏着没来得及掩饰的心疼。
可他嘴角却抿得很紧,连带着眉峰都微微蹙着,整个人像被一层薄薄的乌云罩着,透着股说不出的低落。
祁忻云走到茶几旁,弯腰去拿水杯,指尖因为头疼微微发颤。
“怎么了?”他一边用指腹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一边抬眼看向柯愈,目光里带着点刚睡醒的茫然。
柯愈的视线在他苍白的脸上停顿了两秒,才伸手合上电脑,指尖在膝头无意识地摩挲着,像是在斟酌措辞,“谷音早上来过了。”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着点无奈,“见你还没醒,把我数落了一顿,非说是我故意把你灌醉的,临走前还回头骂了我三回‘变态’。”
祁忻云刚喝进嘴里的水差点喷出来,先是愣了愣,随即低低的笑声从喉咙里滚出来,震得额角又是一阵抽痛。
他捂着额头缓了好一会儿,眼里还沾着笑出来的水汽,“谷医生这人……怎么这样啊。”
柯愈看着他眼角眉梢漾开的笑意,紧绷的下颌线终于柔和下来,嘴角也跟着弯起个浅弧,像是被这笑声熨帖了般,连带着周身的低气压都散了些。
“晚上想吃点什么?”他站起身,语气轻快了些,“等下我去超市买。”
祁忻云脸上的笑意却倏地淡了下去,他靠在沙发扶手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抱枕的流苏,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比刚才沉了些,“我今晚要回平安里了。”
柯愈的脚步顿在原地,眼里刚亮起的光瞬间暗了下去,像被风吹灭的烛火。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
“真的不能再麻烦你了。”祁忻云迎上他的目光,语气里带着歉意,“再这样叨扰下去,我良心上实在过意不去。”
他顿了顿,看着柯愈紧绷的侧脸,又补充道,“柯愈,这段时间……真的非常感谢你,能认识你,能和你做朋友,我很庆幸。”
柯愈的喉结动了动,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转过身,脸上努力挤出个笑容,只是那笑意没抵到眼底,显得有些勉强,“那……等你忙完汪璇的案子,不那么累的时候,我再请你来家里吃饭,可……可以吗?”
他问得小心翼翼,像怕被拒绝的孩子。
祁忻云看着他眼里藏不住的期待,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阵微麻的暖意。
他点了点头,声音清晰而笃定,“好。”
晨光透过窗户,在两人之间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斑,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昨晚未散的酒气,却奇异地混合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