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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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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的一声,一盏白瓷冰花茶杯重重砸在桌上。
沈夫人梁月融端坐在金丝楠木圈椅上,斜眼瞧着坐在旁边的二姨娘梁月扶。“妹妹,你女儿和你一样都是倔骨头呢,你能熬到老爷心软,可她就不一定咯。”
月融的话刺得月扶心口一痛,当年女儿被扔掉时她无能为力,现在女儿又要被当作赎罪品交出去。
当年的场景又在眼前袭来了。冰天雪地里,还没出月子,她就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月融,哭声划破了天际也无人在意,银铃带着婆子们将她的手脚死死按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被抢走,她的桃桃也在哭。眼泪在她的衣襟都结成了冰。
霜冷,雪冷。
缓过神后的梁月扶眼睛通红,双手死死扣着两旁的木椅扶手。
“不过,倒是个美人胚子,我相信孙家的怒气会平消的。”沈夫人梁月融戏谑地看着月扶,轻蔑的眼神扫视丫鬟。“只是不知道她能在孙二公子手下活几天。”
梁月融缓步走向她同父异母的妹妹,细长的手指捏住月扶的脸,指尖划过和白玉一样细腻的皮肤。
梁月融用着娇嗔粘腻地声音说:“月扶,从小就你点子多。那你说,我该怎么请她回来才好呢?”
梁月扶咬牙用力将头别到一旁,目光掠过那扇虚掩的门,突然心生一计。
……
白天的激动随太阳落下山后,明净辗转反侧,细细回想着沈夫人的话。
蹊跷之处在于,为何在订婚后才找到她。假设沈夫人一直不知道她的现况,为什么敢跟孙公子立下婚约。如果沈夫人知道她的现况,为什么要在立下婚约之后才找到她?
沈孙联姻之中,一定有着不能为外人道的好处。
所以,当年她被遗弃,究竟是身不由己,还是有意为之?
寂静的夏夜里,知了的叫声被无限拉长。
……
翌日清晨,默言打开了尼姑庵的门闩。
往来拜访者皆着素衣,梁月融却穿着厚重浓郁的绛红色丝缎裙,绣着缠枝莲,宝相花,相伴前来的是市佛教会的理事长——慧游法师。二人同乘一辆轿子平稳缓慢地上山,直至山门前才落轿。丫鬟银铃手拿丝绢掀开车轿的帘子扶着雍容的太太下轿。
踏进庵前慧游又一次询问梁月融:“太太,拜帖和供养金可准备妥当?”
梁月融笑而说道:“大师放心,只需您牵线搭桥,该有的礼数我们一样不落。”慧游带着梁月融先去大雄宝殿礼拜。
庙宇宏伟,中间供奉着三位青铜鎏金佛陀,中央释迦牟尼佛,东方药师佛和西方阿弥陀佛。
佛陀庄严法相,需信众虔诚仰视。佛陀垂眸,照见来往过客心中种种。
“唰唰”几声,慧游瞧见了在角落正在打扫的默言,眼底柔和了起来。
六年前,慧游旅行至此,当时天色昏暗郊外寒凉,雨雪混杂落在袈裟上。湿透的慧游包袱中没有一米一粟,也没有找到住处,不得已才深夜叩响尼姑庵的门。
正巧那晚默言在为怕黑的明净续燃烛火,听见门外的呼唤后拿着一根白蜡木棍就开了门。慧游的留宿打破了尼姑庵未曾留宿男子的规矩,默言实在不忍见人流落冰天雪地,当时庵里食物紧缺,还是为慧游准备了路途吃食。
慧游有些恍惚,本能地抢先一步合掌问讯,鞠躬同时说道:“阿弥陀佛,默言师父。”
默言抬头与慧游对视,随即又看到了慧游身后的梁月融,心中闪过一丝了然。回礼道:“慧游师弟,好久不见。”
见到二人熟络,梁月融底气足了十分,暗暗想到,“明净,今天你必须跟我走了,我儿子有救了。”
“慧游师弟,沈夫人,客堂请吧。”
阳光刺眼,空气闷热。默言在前面领路,四人从弯绕地走廊漫步到客堂。默言一瞥,看到明净和不渝都在客堂,暗觉不妙。
梁月融轻搭着银铃的手进门,与明净来了个四目相对。待夫人坐下后,银铃抬高了下巴,打量着这个原本的沈家大小姐。
明净几乎和苏不渝同时停下了手中擦拭茶杯的动作,只见银铃双手交叠按在左大腿上,右脚后撤屈膝,微微一蹲。
慧游作为中间人率先开口,开门见山说道:“默言师兄,沈夫人多年来广结善缘,是我们佛理会的护法。沈府女眷也常常诵经祈福,积攒功德。近日沈夫人诚心发愿,想请庵中法师进府为家中女眷讲些修身养性的佛理。不知是否方便?”
梁月融紧接暗示银铃从包袱里拿出礼物,一个沉甸甸的锦盒,揭开竟是满满的金锭。
“今日唐突造访,也是想恳请一位法师屈尊降临舍下为姊妹们讲学。“
月融示意银铃将礼物推到默言面前,“一点微薄供养,烦请师父代为收下,以供宝刹用度。”
默言心想,慧游在场,若是不派人去就是不给佛理会面子。自己年纪大了不便下山,且慈悲庵离不开她,不渝尚未取得资格,其他比丘尼也都以外出,只剩下明净……
“阿弥陀佛,夫人好意我已心领。但庵里规矩立了数百年,只接受米面、香油等供养,来维持基本用度,祖训不敢违背。”
梁月融哈哈一笑,对着银铃说:“这样啊,是我不周到了。那就将金块都融了为佛祖塑金身吧。”接着又转头道,“默言师父,您看这样符合礼数吗?”
苏不渝在旁边不由得发出“哇——”的一声。明净看着不渝傻傻的模样,笑了笑,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心诚最为难得,贫尼愿同施主回府。”
梁月融看似体贴地说道:“听闻默言大师腿脚不便,不如将此事交由年轻弟子。”
“阿弥陀佛,非是贫尼推辞,只是我这弟子年幼学浅,并未参透一道一理,实在无资质为夫人小姐们讲学,怕坏了府上规矩,也怕误人子弟。愧对夫人盛情了。”
穿堂风哗啦一声翻动桌上的经书,仿佛佛祖的一声轻叹。
慧游犹豫再三,沈夫人他得罪不起,心一狠,语速加快。“数日前我曾来登记修缮事项,见明净师弟在给香客解惑,我旁听半刻,惊觉后生无量。默言师兄,你过于谦虚了。护法虔诚学习,若能成全,既可弘扬佛法,也可解决宝刹用度问题,皆是功德啊。”
梁月融最后烧上一把火,“当年我家先生帮忙解决慈悲庵地契,就是为了让沈府上下能得法身慧命,今日能请明净法师到府上,真是我们的福报啊。”
默言欲开口回绝,明净察觉三人之间的微妙气氛,她心思细腻,自然懂得师父的苦心。
“师父,您常教导我们,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既然沈夫人府上诚心礼佛,自然也是弟子学习的道场。”明净的声音坚定,如磐石一般难移。
“还请师父给弟子这个机会。”
默言无奈地摇摇头,“你啊你…”
梁月融和银铃会心一笑,拍手笑道,“那择日不如撞日,我已备好车马,明净师父移步吧。”
临走前,明净被默言唤至房内。默言蹲在床边翻出了一个褪色的布袋,布袋里金属叮叮当当地响。
一听那声响明净就知道是什么了,鼻子突然一酸,她慌忙后退,把手别到身后。“师父,我不要。”
默言扶着床沿站起来,“明净,从小师父就没什么好东西给你,你又听话乖巧。”默言拍了拍上面的灰递给明净,“这是师父为你攒的,给你你就拿着吧。”见明净不肯伸手,默言就直接塞进了她小褂的口袋里,然后轻轻推着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走吧走吧……早去早回啊。”
明净不知所措地说,“谢谢师父,那我下山了。”
正走到门口时,明净听见师父在身后说道,“受委屈了就回来啊,师父给你撑腰……”
刚跨出门槛,方才还呼之欲出的眼泪就砸在了泥土路上。
师父,这里永远是我的家。明净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