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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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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呼啸,穿梭过一排排方竹,竹叶碰撞的簌簌声遮蔽了所有声音。风停的几刻才能听清尼姑庵里的诵经引磬。这里的竹子和尼姑庵一起生长了几百年,时光仿佛凝固。至今,到了元武三年。
“明净,明净…”稚嫩的女声划破了竹海的宁静。
蜷缩在床榻上的美人微微蹙眉,如墨的长发铺散在枕间。睡梦中隐约听到门外有人在喊她,呢喃地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门外的女孩知道明净又在贪睡,只得长叹一声,等待片刻后大喊: “明净师父,有香客病倒了,快救命啊!”
“噌”的一声,床上的美人了抖了一下立马坐起来,眼睛还未睁开就伸出脚去找鞋,穿了一只就快步走到门前,凭着感觉拔开门闩。
“什么,你说什么?”美人眯着眼适应着刺眼的阳光。
苏不渝看到她凌乱的模样愣了两秒。即便是睡眼惺忪,衣衫不整也遮不住她的清秀。发丝间瞥见的五官凌厉,让人想起雪中的红梅。一种不自知,坚韧的美。
“假的——”苏不渝“啪”地合上手中的折扇,唇角勾起狡黠的笑,“明净师父果然慈悲为怀,一听有人需要相救,连鞋都顾不上穿好呢。”
木门“砰”的一声被关上。
“说吧,究竟是什么事。”明净也不恼不怒,走回床上坐下。
苏不渝的扇子一甩合上,凑近明净的耳边小声说道:“你娘亲找上门了。”
两人都是在这慈悲庵里长大的孩子。不同的是,明净尚在襁褓时就被默言师父收养,早已剃度出家,法号明净;而苏不渝只是因病寄养在此的俗家弟子,仍保持着原来的姓名。
十几年的收养,明净早已将默言当作亲人,以为只是默言找她。
明净毫无波澜地说“嗯,找我什么事?”
看到明净静如止水,苏不渝就知道自己没说清楚了。
“是你的生母。在外面闹呢,说想把你带回去。师父和她谈了很久,可以确定那个太太所言非虚。师父说见于不见,走与不走,都由你自己决定。”
顿时明净的心跳漏了一拍,喉咙发紧。
“什,什么?”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明净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过,和其他闺门女子一样,明净也会看小说。联想到小说里的剧情,明净感叹道。这是哪一闹得出啊,这种戏码怎么在自己身上出演了……还没来得及多想,苏不渝就催着明净赶紧到客堂去一探究竟。
昨天刚下过雨,泥泞的石子路上积了水,水花被一脚又一脚地踩起来。两人都漠不关心裤脚是否脏了,明净在想为什么有人突然要带她回去,而苏不渝在想明净会不会走。
客堂点的香袅袅升起,香味随着烟一缕一缕地飘出来。午后的阳光,为飘出来的香烟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边。
明净站在门口深呼吸,做着心理建设,鼻腔吸满了能让人静心的安神香。可惜苏不渝不懂明净的迟疑和沉默,一下子推开了门。
不渝进门,合掌弯腰,“师父,沈夫人,明净来了。”
沈夫人盯着明净白皙红润的脸,又将她看作一件精致玉雕一样,全身打量了一遍。同样,明净用淡淡的目光回敬。沈夫人穿着素雅,用上好丝缎做的青绿色旗袍在自然光下折射出柔和的光,暗纹绣的各种花卉显得神秘,浑身珠光宝气。相衬之下,明净显得分外脱俗。
明净的嘴唇微微张开,心止不住地怦怦跳。
“哎呦,明净呀,个子这么高了,模样也是像我。看起来你现在过的不错呢。”沈夫人笑盈盈地看向默言,默言不回应,只是慈爱地望着明净。默言挥了挥手示意明净落座。
明净错愕地看着这位自称是她娘亲的夫人,在恍惚中坐下。
“阿弥陀佛。”她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施主唤明净前来是有什么事?”
明净暗自咬紧牙关,将震惊、埋怨还有一丝不该有的欢喜一起锁了起来,可泪流还是不受控制地涌上了眼睛,眼前迅速起了一片白茫茫的水雾。
沈夫人笑了两声故作松弛,“明净呀,你手臂上是不是有块指甲大的胎记?我是你母亲呀,当年娘给你取得乳名叫桃桃呢。只可惜世事难料,一场意外才害得我们母女两个分开那么些年。”沈夫人从包里顺手地抽出一条丝绢,作出拭泪的模样。
三个人都没说话,夫人只能放下手绢,硬着头皮往下讲。
沈家老爷早些年通过海外贸易发家,现在又在城中经营起客栈,洋行。没有几个人不清楚“沈”字象征的富有。然而在这乱世里,沈家没有枪杆,处处受人制约。
沈夫人喋喋不休地说着家里的富贵,说明净本就该是沈家的大小姐,现在回家能享受无忧无虑的生活,不要在寺庙里吃这些清修之苦了。沈家甚至还为明净寻了孙大帅的二公子作夫婿。
半个时辰过去,明净稍稍定神,捻动腕间的木珠。
年纪最小的苏不渝微笑道,“夫人,庙里一点都不苦呀。”
沈夫人期盼地望向明净。
明净笑中带着苦涩,“多谢施主好意。十八年前有过缘分是明净的荣幸,现在贫尼心中向往佛法,余生也只希望青灯伴古佛。”
“明净,回到娘身边好吗?娘给你找了好人家,你只管享福就好了。娘真的错了,不该让你在这受苦的。”沈夫人的情绪激动,好像今日明净不走就会跑了似的。
明净垂下了眼眸,没有回应。在她心里亲人等于默言,慈悲庵就是她的家。但她也真切地艳羡过一家几口其乐融融来礼拜的香客。
沈夫人又将目光投给了默言。“默言大师,感谢你多年的照料。我看慈悲庵的后山还有一片空地,沈府愿意…”
不愿听完沈夫人的赞助,默言就说道:“夫人,明净自幼随我修行,涉世不深,未尝了解人心如洪水猛兽。”默言的话听起来像是意有所指,“明净生性顽劣,不懂女红诗书,难以侍奉好夫婿,且婚嫁之事于明净而言过早,不如夫人另择一位小姐。”
在慈悲庵修行了十余载,她怎么可能做到突然成为别人的妻子,去侍奉公婆,生儿育女?
“沈夫人,请原谅明净,我做不到承欢膝下。”明净听到自己的声音十分平静。
门外的风吹进来,垂直向上的青烟突然扭动,忽左忽右,忽上忽下,聚集起来的烟柱在眨眼间散开了。与此同时,明净站起来行礼,“师父,沈夫人,明净还有要事待办,先告退了。”
明净走后,客堂里一炷香后也没了声音。
晚饭时。
与往日不同,今天的明净格外安静,自顾自地啃着馒头。窗外的天色靛蓝,昏暗的光线下一切都显得沉重。
清晨和午后时分的竹林最是生机,因为有燕雀鸟语,有欢声笑语。人和动物一旦少了,无论哪里都会显得凄凉。
咸菜炒豆角,水煮豆腐,煎鸡蛋,炒青菜。默言的筷子悬在半空,似乎在犹豫着该给明净夹哪样菜,最终选择把苏不渝面前的一盘鸡蛋挪到明净旁边。默言温柔的目光笼罩着明净,将沉重的氛围融化。
苏不渝抗议了,“喂,师父!你总偏心明净。”
默言掰了半个馒头塞在苏不渝手上,“吃你的吧。”不渝皱皱鼻子,干瞪着不再说什么。
在碗筷的碰撞声中,明净终于开了口。“师父,我不会走的。”说完,她又低下了头。
“好,那不走。”
明天?明天会如何呢。
明净不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