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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认知工作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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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品站的改造工程进展神速。在众多志愿者的帮助下,不到一周时间,原本堆满废旧物品的场地已经焕然一新。费品生看着这一切,既感慨又有些舍不得:“我这废品站开了大半辈子,没想到晚年还能赶上这种变化。”
阚舜禹拍拍叔叔的肩膀:“废品不是终点,而是新生的起点。这不正是您一直教我的吗?”
工作坊分为几个区域:认知展示区摆放着林九鸢的琉璃镜和阚舜禹修复的心镜,让人们直观看到认知的运作;交流区设有舒适座椅,供人们分享认知体验;实践区则提供各种认知训练工具。
开张第一天,来的人比预期多得多。有经历过认知危机的市民,有对认知科学感兴趣的学者,甚至还有几位偷偷前来观察的理型者。
第一位站上分享台的是一位中年教师。她坦言在认知危机期间,曾怀疑自己所有的学生都在暗中嘲笑她,即使恢复后,这种不安全感仍时常浮现。
通过心镜的辅助,大家能看到她认知中的扭曲模式:对他人的正常表情过度解读为恶意,将偶然事件视为必然的阴谋。
“我需要的不是告诉自己‘不要多想’,”教师说,“而是学会区分哪些是真实的信号,哪些是我内心的投射。”
令人感动的是,台下几位她的学生站起来,真诚地分享他们眼中的老师是多么受尊敬和爱戴。认知的偏差在真实的交流中开始消融。
下午,一位程序员分享了他的困扰:理型者事件后,他突然能“看到”代码中的美学模式,这种感性的认知与他长期训练的理性思维产生冲突。
“就像是突然能听到代码在‘唱歌’,但我不确定这是天赋还是精神问题。”他困惑地说。
阚舜禹通过心镜展示了他的认知模式,果然呈现出理性与感性认知的奇妙交融。令人惊讶的是,圆圆突然拿起画笔,在纸上快速勾勒出那些代码的“音乐图谱”,完美呈现了程序员描述的感受。
“不同认知模式不是相互排斥的,”阚舜禹解释道,“就像程序员先生的新能力,理性与感性可以协同工作,产生全新的创造力。”
几天下来,工作坊帮助了各种各样的人:有因认知偏差而家庭关系紧张的主妇,有在理性与直觉间挣扎的医生,甚至还有一位艺术家因为感知过于敏锐而几乎无法承受日常的信息冲击。
最令人意外的是,第三天下午,一群特殊访客悄然到来——五位理型者代表,包括之前见过的那位代表。
“我们想亲身体验人类认知工作坊。”代表直言,“我们开始意识到,纯粹理性是一种局限而非完美。但我们不知道如何突破这种局限。”
这无疑是个挑战。理型者们坐在人群中,他们的认知模式通过心镜显现出来:极其有序、高效,但确实缺乏人类认知的丰富色彩和波动。
一位老奶奶分享了她如何凭借直觉多次避免诈骗的经历,尽管“没有任何理性证据”;一位消防员讲述了在火场中凭借某种“预感”救出被困者的故事;甚至有个孩子说自己能“感觉到”哪些老师真正喜欢学生。
理型者们最初表现出困惑甚至轻微的轻视,但随着分享深入,他们开始认真记录和提问。
“直觉的本质是什么?它如何在不经过逻辑分析的情况下得出正确结论?”
“情感如何影响认知决策?这种影响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
“人类如何在不同认知模式间切换?有没有明确的规则?”
这些问题引发了热烈讨论。令人惊讶的是,圆圆再次展现出非凡的洞察力。她用简单的图画解释复杂的概念:一幅画显示直觉像是地下河流,表面看不见却实际存在;另一幅画展示情感如同调色板,为认知世界添加色彩而非扭曲它。
理型者代表看着圆圆的画作,陷入长久沉思:“我们一直认为认知应该像清澈的水,但或许它更应该像彩虹——折射光线,分离光谱,却创造出更丰富的景象。”
当晚闭馆后,理型者代表找到阚舜禹:“你们的工作给了我们很大启发。我们想邀请几位人类认知专家访问逻各斯,帮助我们建立类似的认知交流项目。”
阚舜禹有些意外:“你们的世界不是纯粹理性的吗?需要这种交流?”
代表露出一丝类似苦笑的表情:“纯粹理性正在显示出它的局限性。我们最近发现,保守派之所以顽固,不是因为他们更理性,而是因为他们陷入了一种‘理性主义偏执’——拒绝承认理性之外的任何认知价值。”
他继续说:“许多理型者开始感到一种...用你们的话说可能是‘认知饥饿’。我们渴望更丰富的认知体验,但不知道如何获得。”
阚舜禹思考片刻:“我需要和团队商量一下。”
令人意外的是,最感兴趣的竟是圆圆。她听到这个消息后,破天荒地主动表示:“我想去。”
费品生十分担心:“圆圆,那地方听起来很危险,你确定吗?”
圆圆点头,用罕见的完整句子回答:“他们需要不同的眼睛看世界。我可以帮他们。”
经过讨论,最终决定由阚舜禹、圆圆和一位自愿同行的认知心理学家前往逻各斯。林九鸢留守负责工作坊,水新雨和博达则协助费品生维持日常运营。
理型者提供的传送装置与圆圆画的门不同,它是一种精确的坐标传送。当阚舜禹三人踏入光门时,感受到的是一种极致的秩序感,仿佛每个粒子都被精确安排位置。
逻各斯的世界令人震撼。一切都是几何形的完美组合,色彩协调而有规律,没有任何杂乱无章的事物。这里的理型者们行动高效,交流简洁准确,没有任何冗余动作或言语。
但阚舜禹很快察觉到问题:太完美了,完美得缺乏生机。就像一幅技术上无可挑剔却缺乏灵魂的画作。
接待他们的理型者高层名叫索格斯。他带领三人参观认知研究中心,展示理型者在认知科学上的成就。
“我们能够精确分析任何认知过程,去除所有低效环节。”索格斯自豪地展示一台巨大仪器,“这是认知纯化器,可以将杂乱的认知转化为清晰有序的模式。”
圆圆突然停下脚步,盯着那台仪器,露出不安的表情。
阚舜禹通过心镜悄悄观察,发现那仪器不仅在“纯化”认知,实际上是在剥离认知的多样性和创造性,将丰富的思维过程压缩为单一模式。
“有什么问题吗?”索格斯注意到他们的异常。
心理学家委婉地说:“这仪器很出色,但认知的某些价值可能存在于所谓的‘低效’环节中。比如创造性思维往往源于看似无关的联想。”
索格斯不以为然:“无关联想是认知噪音。我们追求的是绝对效率。”
接下来的几天,阚舜禹和心理学家举办了多场认知讲座,介绍人类认知的多样性和价值。许多理型者表现出浓厚兴趣,但索格斯等保守派则始终持怀疑态度。
圆圆在这期间表现出惊人的适应力。她不像阚舜禹那样分析理型者的认知模式,而是直接用绘画与理型者们交流。她的画作简单却深邃,往往能直达问题核心。
一次交流中,一位理型者问:“情感究竟有什么实际功能?它们看起来只是进化残留的干扰因素。”
圆圆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画了一幅画:一个理型者站在十字路口,理性分析显示所有道路都一样,因此无法做出选择;但当加入情感偏好后,一条道路发出微光,成为了明确选择。
“情感不是干扰,而是决策的指引系统。”阚舜禹解释道,“在许多没有绝对优劣的选择中,情感帮助我们做出决定并坚持下去。”
索格斯观看后却摇头:“但这引入了主观偏见。绝对理性应该寻找最优解,而不是满足于‘足够好’。”
圆圆又画了一幅画:两个理型者在分析同一数据,得出了同样“最优”的结论,但却采取了完全对立的行动方案。
索格斯皱眉:“这不可能。最优解应该导致相同行动。”
阚舜禹心念一动,通过心镜分析那幅画,突然明白了:“因为他们对‘最优’的定义不同!一个认为效率最优,一个认为稳定最优。这就是价值观差异,而价值观与情感紧密相关。”
这句话在理型者中引发震动。他们一直认为“最优”是绝对客观的概念,从未考虑过价值观的主观性。
当晚,理型者网络中出现罕见的热烈讨论。许多理型者开始质疑纯粹理性的绝对性,认为可能需要引入某种“价值维度”来补充纯粹理性。
索格斯等保守派大为震惊,立即加强了控制,禁止进一步讨论“价值相对性”。
事情在第三天发生转机。逻各斯世界突然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机:一个核心计算节点发生故障,导致整个世界的能源分配系统陷入混乱。
在纯粹理性框架下,这个问题无解——故障节点同时控制着多个关键系统,任何调整都会导致连锁崩溃。
理型者们陷入僵局。索格斯领导的技术团队计算了所有可能方案,得出了同一个结论:必须牺牲百分之三十的区域以保全其余部分。
就在这绝望时刻,圆圆突然开始画画。她画的不再是认知图谱,而是能源系统的结构图。令人惊讶的是,她添加了一些看似不合理的连接和回路。
“这些修改不符合能源分配规律。”索格斯否定道,“会导致系统效率下降。”
圆圆轻声说:“不是效率,是韧性。”
阚舜禹恍然大悟:“她不是在优化效率,而是在增加系统的韧性和容错能力!这些额外回路可以在主节点故障时提供替代路径!”
心理学家也明白了:“就像人类认知的冗余性,看似低效却能在危机中提供备份方案!”
索格斯仍然拒绝尝试:“违背理性原则。”
就在这时,一群年轻理型者突然行动起来,按照圆圆的方案修改了系统。令所有人惊讶的是,系统不仅没有崩溃,反而通过新增加的回路重新稳定下来!
能源危机解决了,不是通过更精确的计算,而是通过增加“非理性”的冗余和灵活性。
这一事件动摇了逻各斯世界的根基。许多理型者开始公开质疑纯粹理性的绝对权威,要求重新评估认知多样性的价值。
索格斯面对这一切,陷入了认知危机。他的整个世界建立在理性至上的信念上,这次的挑战太过根本,几乎摧毁了他的认知基础。
阚舜禹找到独自沉思的索格斯,没有说什么,只是递给他一面特制的心镜。
索格斯看向镜中,看到的不是自己的倒影,而是他认知结构的变化——原本 rigid 的框架正在出现裂痕,但从裂痕中透出新的光芒。
“认知不是信仰,”阚舜禹轻声说,“而是探索的工具。当工具不再适用时,我们需要勇气来修正甚至更换工具,而不是否认证据。”
索格斯长久沉默,最后轻声问:“如何开始学习...不同的认知方式?”
阚舜禹微笑:“从承认自己不知道开始。”
离开逻各斯前,阚舜禹三人受邀参加了一个特别会议。会上,改革派理型者提出了“认知多样性计划”,准备逐步引入其他认知模式,丰富他们的世界。
索格斯也出席了会议,虽然不再担任领导职务,但他的出现本身就象征着改变的开始。
“我们意识到,纯粹理性就像单一作物种植,”一位改革派代表说,“短期内高效但长期脆弱。认知多样性就像生态多样性,看似混乱却更具韧性。”
回程前,索格斯私下找到圆圆:“你的画...展示了另一种认知方式。能教我吗?”
圆圆点点头,递给他一盒彩笔:“从画感觉开始,不是画事实。”
当三人通过传送门回到废品站时,迎接他们的是担忧又欣慰的伙伴们。
“你们绝对猜不到发生了什么!”水新雨激动地说,“工作坊这边也有突破!”
林九鸢展示她的琉璃镜,镜中映出的不再是单个认知模式,而是复杂的认知网络:“理型者事件和工作坊的经验让我改进了琉璃镜,现在它能显示认知间的连接和共鸣。”
更令人惊喜的是,博达在整理废品时发现了一批古代认知器具的残片,似乎与心镜属于同一系列。
“认知探索才刚刚开始。”阚舜禹望着忙碌的废品站,感慨道。
这时,他的心镜突然微微发热,映出一个奇怪的景象:一系列认知器具组成一个环形,中间浮现出天工鉴的印记。
阚舜禹突然意识到,心镜可能只是某个更大系统的一部分。而这个系统,或许与天工鉴有着深刻联系。
新的谜团正在展开,认知的深渊远比想象中更加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