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他乡作故乡 ...
-
现在的状况，大概近似于她们被海瑟薇通通扫地出门了。
莉莉安静地悬浮在尤瑟提肩上，在炽盛的阳光下不断飘落虚幻的金粉。
娜娜毫无悔意地擦擦脸，望向天空辨别了一下方向，当即决定抛下两人向西。
“请等一下。”莉莉喊住她，“和我们去一个地方吧。你可以去看了之后，再决定要不要加入我们。”
街角隐约出现几名一直观察她们的魔女的身影。小兰特莎德向尤瑟提热切地招手。
那里是魔女的“聚居地”。
引路的魔女为她们打开门。内部是与低矮建筑十分不相衬的宽广空间，迷蒙的雾气飘荡在上空，真正的“魔女”们彼此争论不休。
“我说了我不需要你给我做什么‘梦境疏导’。”尤瑟提又听到了刑场上那个年轻女人不屑的声音，“再敢偷看，我就把你和苔藓一起打成肥料。”
“哈哈，就你？得了吧。”一个轻佻的声音嘲笑道，“你的能力除了育苗还能拿来干什么。”
在一片或羞恼、或气急败坏的喧闹里，一缕朦胧的“雾气”飘落下来，疑惑又好奇地靠近尤瑟提一行人，最终停在尤瑟提肩头金色的妖精面前，“你是谁？”
“我是莉莉。”莉莉彬彬有礼补充道，“我是‘时间’。”
那云雾仍有疑问地飘回上空，“‘时间’……是谁来着？”“她是莉莉丝的女儿。”“莉莉丝不是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嘘！”
魔女们讳莫如深地禁止了同伴继续说下去。
在这忽然的寂静中，响起兰特莎德呼唤女儿的声音：“娜娜！”
娜娜望向应声跑去的小兰特莎德不发一言。身前忽然投下一点阴影，她抬起头，哑然见到几张曾经熟悉无比、然而经过六年稍染风霜的面孔。她们流着泪，将永远不会再长大的娜娜揽进怀里，“我们很抱歉……小屋不见了，大家以为老魔女带你迁走了……最开始只是谢尔德太害怕了，我们就假称自己是魔女……我们是不是给你和老魔女惹麻烦了……”
但其实是娜娜给老魔女和她们惹了麻烦。她仿佛突然变回了过去那个鲁莽冲动的孩子，仗着术法小成还有老魔女撑腰，天不怕地不怕，哪怕受了委屈就扑进大家怀里痛痛快快哭一场。她张张嘴，沙哑的嗓子哭不出声音，连眼泪都以为早就流干。
“那些就是游记里莱克丝和希莉娅救下来的‘魔女’？”尤瑟提轻声发问，恐怕惊扰了那两千多个日夜累积的悲伤。
“是她们。”莉莉回答道。暂时身为游记中诞生的书中妖精，莉莉补全了游记未能来得及记载的后半段内容：“这本游记是莱克丝和希莉娅两人专门为她们的一个精灵朋友书写的。救下她们之后，莱克丝写下了当时经历的内容，交由希莉娅带去精灵族。但那时王女的卫队找到了她们，莱克丝安顿好这几人后，独自引开了卫队。”
“那林格呢？”尤瑟提摩挲着手中游记柔软扎实的皮质封面，“我后来才想起来，三年前工作室控告唐氏窃取底层框架的那款游戏，主开发员就叫林格。”
“她死了。三年前我们败诉，反过来被告，赔款还是你打给我们的。”
终于到了那个最致命的问题。尤瑟提这些天反复思考这一切，她不愿去主动触碰游戏的第四面墙，但那壁垒似乎早已垮塌，“那我呢？我是怎么死的？违规使用游戏舱吗？”
“不。是食物中毒。目前认为是有人在酒会投毒，主办方的荀总也在入院治疗，警方已经立案调查了。”莉莉停顿了稍许，“你没有死。尤尤。”妖精纤细的翅翼振动变得缓慢，“这一切只是暂时的。我向你保证，我会把你完完整整、安安全全地带回去。”
尤瑟提原本想说其实留在这里也可以，只是遗产公证可能会有些麻烦，但临到嘴边，说出口的却是：“你也要离开我了吗？”她难以自抑地开始深呼吸，想要尽量轻快地继续提问：“那些是你的族人吗？
“你们，是从哪一个世界来的呢？”
如梦似幻的妖精终于切实落到她指间，“那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莉莉抬起头，望向尤瑟提翠绿的眼睛，“我无法向你定义那个世界。
“但那里和黑曜石星、和红石榴星都不同，和这里不同，和我们曾制作过的游戏都不同。我们的世界是无际的沙海，最主要的植被是苔藓和地衣，我们远眺天际的繁星，修造如同海市蜃楼一般可以完全隐匿的建筑，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抬起头，永远是晴朗、碧蓝的天空。
“我们在家乡同样被称为魔女，却并不使我们与常人相异相离。但那世界就快要毁灭，所以我们离开了家乡——
“前来寻找新的故土。”
这是她们相识的第十年，莉莉在她的世界停留的第十一年。显然尤瑟提的世界并不适宜魔女生活，为科学技术所照耀的世界，或许更加不能容忍无法以常理评定的魔女，那里没有适宜魔女们扎根的土壤。尤瑟提敲敲游戏面板，“所以这是留给我的纪念品吗？以后我们就在这里联系？”
莉莉沉默良久。“我无法欺骗你，尤尤。”在人类社会生活十一年其实早已融入的魔女选择向重要之人坦诚，“这里其实也并不那么适合我们。
“我能在你的世界以及你能在这个世界保有实际的形体，而不是像我的这些同族一样只能以灵魂的样貌停留，是因为我是‘时间’。
“我们走得太远了，而每一个世界又都本能地排斥外来者，以致于只有‘时间’还能够抵抗这样的侵蚀，还能以完整的形貌行走在陌生的世界。”
尤瑟提还想问些什么，但突然被小兰特莎德打断，还有几名陌生的魔女一起，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都略有些古怪，只有小兰特莎德依然勇敢地开口了：“那位修女还好吗？”
尤瑟提意外地看看莉莉。
“就是那位绿眼睛灰头发的修女。”小兰特莎德补充道，“这次回来的魔女说教廷以后不会再抓捕我们了，这也是那位修女支持的吗？”
一同前来的同伴里，有人似乎明显不同意：“别傻了娜娜，她只是个修女，没有这么大的权力。而且就算她现在释放魔女又怎样，我们这里有多少人都被她追捕过。”
“但也有很多人是由她进行无罪判定或庇护过的！”
“说起来，林格好像也很讨厌艾弗妮来着。”显然她们的答案并不重要，在少女们争论不休的背景里，尤瑟提悄声询问莉莉，“她们之间发生什么了？”
莉莉迟疑片刻，依旧用平静的口吻抛出了那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答案。
“艾弗妮和林格之间没有发生什么。但是在林格眼里，或许也可以说事实确实如此，”她说，“艾弗妮杀死了希莉娅。
“三年前其实只有王女在抓捕魔女。她是清剿异族这一政令的主要执行者。抓捕的也都是可能与娜娜她们接触过的居民，用以刺激娜娜提供‘不死魔女’的情报，所以当时莱克丝和希莉娅非常轻易地就找到了这一切的源头，也就是‘不死魔女’的传闻。
“但王女当时就驻留在海瑟薇城，希莉娅在这里停留太过危险，所以她才带着未完成的游记先一步回到精灵族，莱克丝则继续为当时她们救下的魔女寻找藏身地，也就是这里。之后莱克丝一人引开了王女的卫队，但最终还是被抓住了。
“当年她们旅行过很多地方。互审时，有人指认莱克丝的旅伴是一名血族。王女特地放出消息，声称抓住了血族的党羽，不日就将绞首示众。
“所以希莉娅回来了。”
明知道会有陷阱埋伏，她也还是回来了。
围在她们身边的魔女中，挤进了娜娜已经擦净的脸，只是眼下仍有青黑，枯瘦得脱相。
莉莉看向这异世的魔女。虽然或许她们才是。“我无法联系林格。三月前，血族进入王宫提出为国王献上长生，条件之一是王女那座高塔附近一片林地的临时使用权。今夜就是满月，海瑟薇认为血族或许是想在希莉娅的祭日举行复活仪式，用林格作为祭品，交换希莉娅的生命。”她看着娜娜，“我们需要你帮助锁定仪式地点，甚至帮我们破坏仪式。
“这是一个请求。如果你仍然不愿意加入我们，也请看在这里、这些你也曾相识的魔女的份上，帮帮我们吧。
“另外这也可以用于交换龙的尸骸。”
娜娜能感受到，她的家人似乎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那张苍白的，孩童的脸上仍然看不出喜恶。
“我答应了。”她说。
唯一的阻碍是，她们遭到了希莉娅亲族的强烈反抗。娜娜的龙依然变作蛛形，载着几名魔女，在血族激烈的术法轰炸中八风不动地拢住伶仃的腿骨，俯身放下了娜娜。
海瑟薇正在和对方交涉。“我们会参加和平盟约的。”血族语气不善，“但这和我们的仪式无关，请你们离开。”
娜娜抬手示意骨龙继续攻击结界。面对气急的血族露出一个渗人的微笑，“复活仪式不是吗？”娜娜扭住对方的黑袍，“你们的典籍多少年不更新了？”
“你！——”
“你们这些神的眷族的正统复活仪式，是向母神祷告，献上供奉和一点眼泪，看母神是否心软，允准复活。
“水源女神都逝去上千年了，这复活仪式还做给谁看。
“而且那时的复活仪式能成功也是因为眷族的灵魂本质是水，死后会回归母神本体，躯壳完整的情况下，母神将灵魂重新注入进去就能复活。
“母神不在，眷族的灵魂就只是脆弱的涓流，离体瞬间就会消散，更何况你们要复活的对象是血族死于暴露在阳光下，身体比灵魂更先毁损。”
坚硬尖锐的蛛刺穿透了结界。保护壳碎裂的声音清晰地响在众人耳畔。娜娜不紧不慢地补完自己的结语：“不可能复活的，死了那条心吧。”
暗色的血填满了术阵的每一条沟壑，向四周蔓延，渗透进土壤，散发出浓重的血腥气。
倒在术阵中心的林格奇迹般仍然活着，只是腕上的伤口仍不愈合，还在汩汩流淌血液。
守在周围的黑影们不甘地离开了。她们将林格扶起，林格的眼睛茫然注视着天空中的圆月，尤瑟提伸手去试探脉搏，林格气息微弱的颈间滑落一条工艺繁复的吊坠，叮地掉在染血的地面。
【道具：<凡我一息尚存>】
【术法天才希莉娅的赠礼】
【error】
【免疫神术以下80%的术法伤害】
林格仿佛被那轻微的声响惊醒，还在流血的手垂向地面，摸索着抓住了吊坠。
深蓝色的眼睛里蓄满泪水，喉间挤出一声煎熬的哽咽。
“为什么……还是失败了……”
娜娜垂眸觑着，识趣地没有在这时解释。
“满月的祭日、黎明时分阳光照射的第一片草叶前三十步、重要之人的血和呼唤……”
“是因为……”她将吊坠捧至心口，指间的血已濡湿了上面的刻痕，“是因为我不是……莱克丝吗……”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他乡作故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