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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算盘初响(下) ...

  •   产房内的呻吟声愈发急促,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又挣扎着挤出破碎的音节。门外廊下,几个小丫鬟挤在一起,脸色发白,手指绞着衣角。

      “听着真疼啊……”
      一个圆脸小丫鬟颤声说,眼圈微微发红。

      旁边梳着双丫髻的丫头赶紧拽她袖子:“快别说了!让管事嬷嬷听见要挨骂的!”

      一个年纪稍长的婆子双手合十,低声念着佛号,眼睛不时瞟向紧闭的房门:“老天保佑,千万要顺当…夫人可是积善之人…”

      “是啊,夫人待咱们多好…”
      另一个婆子接口,声音压得更低,“这都一天了,真是磨人…”

      忽然,产房内传来一声格外尖锐的痛呼,随即是稳婆拔高的、带着急切的声音:“夫人!夫人用力啊!看见头了!”

      门外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连廊下草丛里的虫鸣都仿佛屏住了呼吸。

      紧接着,一声微弱却异常清亮、带着不容忽视的生命力的婴儿啼哭,终于撕裂了沉闷的夜幕。

      门外众人顿时松了口气,脸上刚露出喜色,却见产房的门帘被猛地掀开。率先出来的产婆,脸上却不见丝毫喜色,反而白得像刚刷过的墙皮,嘴唇哆嗦着,目光躲闪着不敢看廊下阴影里那道笔挺的身影。

      “老、老爷……”
      产婆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是、是位千金。”

      周遭的空气瞬间凝固了,沉重得如同水银。方才还隐约的窃窃私语声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仆妇齐刷刷地垂下头,像被无形的手按下了脖颈,连呼吸都放轻了,不敢去看主人的脸色。

      阴影中的沈砚舟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僵硬了片刻,如同平滑冰面裂开的一丝细纹。

      他没有理会产婆,沉默地越过她,竟径直步入了尚且弥漫着浓重血腥气和苦涩药味的产房。

      内里灯火通明,却更显压抑。柳如蘅虚弱地躺在锦绣堆叠的榻上,那些华丽的绸缎此刻仿佛成了束缚她的柔软枷锁。

      她脸色苍白如初绽的玉兰,汗湿的乌发凌乱地贴在颊边和颈侧。看到丈夫进来,她挣扎着想撑起身子,嘴唇翕动,声音细若游丝:“老爷…妾身…无能…”

      沈砚舟一个抬手的动作无声制止了她,那手势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床边乳母怀中那个用柔软云锦襁褓包裹着的小小团子上。

      乳母的声音带着怯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老爷,您看,小姐哭得多有劲…”

      那哭声一声接一声,清亮中带着一股不肯屈服的韧劲。

      他一步步走近,质地上乘的官靴靴底踩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发出极轻却如同鼓点般敲在人心上的“嗒、嗒”声。乳母抱着孩子的手臂微微发起抖来。

      他在襁褓前站定,俯身,目光如实质般仔细巡弋过女婴的每一寸肌肤。良久,他伸出骨节分明、惯于执笔握算的手指,极轻极缓地,碰了碰婴儿温热柔软的脸颊。

      那陌生的、极度柔软的触感,让他常年摩挲冰冷算珠的指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几乎要凝固的目光中,老爷竟从怀中取出那副明显是为男婴准备的金锁,动作甚至显得有些生硬笨拙地,小心避开了婴儿脆弱的脖颈,将那沉甸甸的、冰凉的赤金锁牌,戴在了女婴的胸前。

      “也好。”

      他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目光却从女儿身上移开,落在虚脱的妻子脸上,那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缓和。

      “母女平安,便是大吉。名字……”

      他略一沉吟,目光扫过窗外似乎被哭声惊动而短暂停歇又复响起的虫鸣,淡淡道:“便叫‘明澜’吧。愿其心若明镜,亦能安澜止波。”

      柳如蘅怔怔地望着丈夫,眼角倏地滑下一滴泪,混着额际未干的汗迹,无声地渗入枕上刺绣的繁复缠枝莲纹之中。

      四年光阴,如檐下滴水,悄然流转。

      一个春日的午后,煦暖的阳光透过书房那扇半开的紫檀木雕花窗棂,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四岁的沈明澜趴在那片温暖的光斑里,撅着屁股,专注地在一张废纸背面用炭笔涂画着歪歪扭扭的数字,口中念念有词:“娘亲的药…五钱…松子糖…十文…”

      沉稳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沈明澜吓了一跳,猛地回头,正对上父亲沈砚舟深不见底的目光。她手忙脚乱地想遮住地上的“大作”。

      沈砚舟面上并无多少表情,只弯腰捡起那几张纸。看了片刻,他走到书案边,取下一支细狼毫,蘸了朱砂。

      他重新弯下腰,在那涂鸦纸页的一角,写下了一个笔锋凌厉的——“算”字。

      “看好了,”

      他声音低沉,并无温度,“是这么写。”

      他将纸笔放回她面前,再无多言,转身踱回书案后。

      沈明澜怔怔地看着那个朱红的字,又怯生生地抬头看向父亲。他已然沉浸回他的公文世界,侧脸冷硬。

      她低下头,伸出沾着炭灰的小手,拿起那支对她来说过於沉重的狼毫笔,用尽全身的力气,小心翼翼地,依样画葫芦地描摹那个红色的字。描了一遍,又一遍。

      窗外,鸟鸣清脆。书房内,墨香淡淡。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唯有那枚冰冷的青铜算盘,无声地见证着命运的序章,悄然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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