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语》氷凌江煦

7、卷王下凡

　　当李擎苍终于宣布第一天的体能训练结束时，整个演武场上如同被狂风刮倒的麦田，瞬间瘫倒了一大片。哀嚎声、呻吟声、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柳棠感觉自己身体被掏空，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块肌肉不疼，没有一根骨头不酸，汗水浸透了训练服，紧紧贴在身上，又湿又冷。

　　她几乎是凭借着一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意念，才勉强没有直接瘫在地上。

　　她像个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破布娃娃，眼神空洞，四肢僵硬地、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动。

　　她像个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破布娃娃，眼神空洞，四肢僵硬地、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动。

　　每走一步，都感觉腿骨在摩擦，肌肉在尖叫。她的动作缓慢而怪异，关节仿佛生了锈。

　　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只剩下“回去”、“躺下”、“再也不起来”这几个简单的念头在反复盘旋。

　　李教官最后又说了什么鼓励或者威胁的话，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其他新生是哭是笑是互相搀扶，她也完全没注意到。

　　她的整个世界，就只剩下这具沉重、疼痛、不听使唤的身体，以及那条通往青芜院的、漫长又痛苦的路。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更显得那挪动的身影孤单又可怜。她就这样，以一种近乎悲壮的缓慢和僵硬，一步一步地“挪”出了演武场，“挪”过了连接各院的廊桥，“挪”进了那片越来越静谧、绿意越来越深的青芜院地界。

　　周围终于没有了其他新生的喧闹，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偶尔几声遥远的鸟鸣。这熟悉的静谧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点，但身体的疲惫和疼痛却更加清晰地涌了上来。

　　她几乎是靠着身体的本能和对“床”这个概念的强烈渴望，才终于“挪”到了那棵巨大的古树下，看到了青芜院宿舍那熟悉的门廊。

　　就在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扑进宿舍、彻底瘫倒时，一个懒洋洋又带着点戏谑的声音从头顶的树杈上传来：

　　“哟？这是哪儿来的小僵尸啊？训练第一天就被炼成行尸走肉了？”

　　柳棠僵硬地、咔吧咔吧地抬起头，循声望去。

　　只见罗正慵懒地趴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华丽的尾巴垂下来，一甩一甩。她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看好戏的笑意。

　　“看这走路姿势，啧啧，被李擎苍操练得不轻吧？”阿罗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打了个哈欠，露出尖利的牙齿，“姐可是过来兽，当年也没少被她那只破鸟追着啄屁股蛋子。习惯就好，习惯就好啊，小不点。”

　　这时，旁边的花丛一阵晃动，绿绒钻了出来，看到柳棠这副模样，担忧地“唔”了一声，蹦跳着过来，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她僵直的小腿，试图给她一点安慰。

　　白朔也从院子的阴影处踱步出来，看到柳棠的样子，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气，带着点过来兽的淡然：“哼，才第一天就这副德行。后面的苦头还多着呢。”

　　阿金庞大的身躯在不远处的草丛里滑动了一下，露出半个脑袋，低沉地附和：“基础体能是有点枯燥难受，熬过去就好了。”

　　柳棠看着这些“学长学姐”，虽然它们的话语里多是调侃和“风凉话”，但不知为何，这种熟悉的、带着点毒舌的“欢迎”，反而让她那颗被训练折磨得麻木的心，稍微回暖了一点点。

　　至少……这里没有会突然俯冲下来啄人的大鸟，也没有用冰冷眼神衡量你是否够格的教官……只有一群脾气古怪但至少熟悉的“猛兽学长”。

　　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挪动脚步，想要绕过它们，回到宿舍那张虽然硬但此刻如同天堂的床铺上去。

　　就在她的手快要摸到门把手时，那个让她头皮发麻的、冰冷又带着一丝不耐的银狼声音，从她身后响起了：

　　“站住。”

　　柳棠的身体瞬间僵住，比刚才更像一具僵尸了。她咔吧咔吧地转过身，看到幽岚正迈着优雅的步伐从古树后走出，银色的眼眸上下打量着她，眉头蹙起。

　　“一身汗臭和尘土，脏死了。”幽岚的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嫌弃，“你想就这么带着一身的泥污进宿舍？污染我们的空气？”

　　柳棠这才注意到自己训练服上确实沾满了尘土和干涸的汗渍，看起来狼狈不堪。她吓得连忙摇头，声音嘶哑：“不、不敢……幽岚学姐……我、我这就去洗干净……”

　　可她实在累得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了，更别提走去洗漱的地方。

　　幽岚不耐烦地用尾巴指了指院子角落的一个方向：“那边，竹林后面，引了温泉水。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把自己弄干净再回来。要是让我闻到一点异味……”

　　她没说完，但那威胁的眼神已经足够让柳棠一个激灵，求生欲瞬间压倒了疲惫。

　　“是！是！我马上去！”她几乎是瞬间爆发出最后一点潜力，以比刚才快了不少的“僵尸步”，踉踉跄跄地朝着幽岚指的方向冲去，生怕慢了一秒就被幽岚学姐“清理”掉。

　　看着她狼狈逃窜的背影，阿罗在树上笑得枝乱颤：“哈哈哈！幽岚姐，你还是这么会使唤人！”

　　白朔甩了甩尾巴：“讲卫生是好事。”

　　绿绒担忧地看了看柳棠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幽岚，最后还是选择跟去看看柳棠的情况。

　　幽岚哼了一声，重新趴回地上，闭上眼睛，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只有她自己知道，让那个累得快散架的小点心去泡一下灵泉，能让她酸痛无比的肌肉好受那么一点点。

　　当然，这个理由，她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维持她冷酷暴躁的银狼形象，比较重要。

　　柳棠拖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身体，踉踉跄跄地消失在竹林后。院子里暂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几只灵兽。

　　阿罗从树枝上轻盈地跳下，甩了甩华丽的尾巴，琥珀色的眼睛望向宿舍的方向，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可思议和一丝挫败：“说起来真是邪门了，那个冰块……谢芷晴是吧？她怎么就跟没事人一样？”

　　白朔打了个哈欠，慵懒地趴下，巨大的虎头搁在前爪上，声音闷闷的：“她比小点心回来得还早些。我瞧见了，步伐稳得很，呼吸都没乱几下。啧，李擎苍那点训练量，对她来说怕是跟玩儿似的。”

　　盘踞在草丛里的阿金也低沉地附和：“确实。看她那样子，像是刚散了个步回来，而不是被那只青枭追着撵了一整天。”

　　就连一直假装不关心的幽岚也掀开了眼皮，银色的眸子冷冷地扫过那扇紧闭的宿舍窗户，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点烦躁的哼声。

　　她是最先注意到谢芷晴回来的，那副清冷自持、连发丝都没乱多少的模样，和此刻正在灵泉里扑腾的小点心比起来，简直是对“训练”二字的侮辱。

　　“最气人的还不是这个，”阿罗用爪子挠了挠耳朵，压低声音，仿佛在分享什么惊天大秘密，“我刚才溜达过去瞅了一眼，你们猜怎么着？那冰块！她居然在房间里给自己加练！”

　　“加练？”白朔的耳朵动了动，似乎来了点兴趣，“练什么？俯卧撑？还是深蹲？”

　　“都不是！”阿罗的语调升高，带着难以置信，“是倒立！单臂倒立！还在那慢悠悠地控着呢！稳得跟块石头一样！她是不是不知道‘累’字怎么写啊？”

　　一阵沉默笼罩了几只灵兽。

　　李擎苍魔鬼训练的，深知第一天下来那种恨不得把自己摊成一张饼的滋味。能坚持走回来都算不错了，谁还会有余力，甚至是有“心思”去加练？

　　绿绒不知何时又溜了回来，听到对话，担忧地“唔”了一声，小脑袋歪着，似乎也无法理解。

　　阿金吐了吐信子，声音嘶哑：“这心性……未免也太坚韧了。”

　　幽岚终于冷冷地开口，打断了它们的议论：“有什么好猜的。就是个不懂松弛为何物的修炼疯子罢了。”

　　“唉，”阿罗叹了口气，重新跳回树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下，“本来还想看小点心回来能有个难兄难弟一起哭唧唧，互相安慰一下呢。

　　这下好了，一个累成死狗，一个卷上天际。这届人类幼崽，差距也太大了。”白朔闭上了眼睛，嘟囔道：“管她呢……反正小点心做的饭好吃就行……呼噜……”

　　幽岚也重新合上眼，尾巴尖却不耐烦地快速扫动了两下。

　　那个谢芷晴，确实有点意思。但也仅此而已。只要她不惹麻烦，不打扰它们清净，她爱怎么练就怎么练。

　　只是苦了那个小点心了……幽岚脑子里莫名冒出柳棠等会儿看到室友“神采奕奕”加练时可能露出的、天塌下来的崩溃表情，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嗯，那画面，一定很有趣。

　　柳棠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竹林，一股温热湿润、带着奇异清香的水汽立刻扑面而来，让她精神微微一振。

　　拨开最后几丛翠竹，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忘了全身的酸痛，嘴巴无意识地张成了一个圆圆的“O”型。

　　这哪里是她想象中的普通温泉？这分明是一处小小的仙境！

　　空气里弥漫着那股奇异的清香，吸入一口，就感觉肺里的灼痛和身体的疲惫都被轻柔地抚平了一丝。

　　“哇……”柳棠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眼睛瞪得溜圆，像个第一次进城的土包子，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差点忘了自己来干嘛的。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脏兮兮的手指，碰了碰池水。温度恰到好处，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意瞬间从指尖蔓延开来，舒服得她差点哼出声。

　　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三下五除二脱掉那身又脏又臭的训练服（动作间还是疼得龇牙咧嘴），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整个人沉入温暖的泉水中。

　　“唔——！”当温暖的泉水包裹住她酸痛无比的四肢百骸时，柳棠舒服得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发出一声长长的、带着颤音的叹息。

　　太……太舒服了！

　　她靠在光滑的池边，感受着疲惫和疼痛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虽然不可能立刻恢复，但那种从地狱回到人间的感觉让她感动得几乎要哭出来。

　　她好奇地掬起一捧乳白色的泉水，看着它们在指缝间流淌，泛着微光。

　　又忍不住摸了摸池底那些光滑的五彩灵砂，触手温润，仿佛能感觉到里面蕴藏的微弱能量。

　　她甚至开始有闲心观察旁边那株会发光的小花，看着雾气在她面前变幻出小兔子的形状，又散开成一片星云。

　　原来青芜院里还有这么好的地方！果然不愧是“森林”属性的学院，到处都是宝贝！

　　她贪恋地泡在泉水里，几乎忘了时间，直到感觉手指头都泡得有些发皱了，才猛地想起幽岚学姐只给了她“一炷香”的时间。

　　“完了完了！”她手忙脚乱地从池子里爬出来，也顾不上擦干，赶紧套上干净的衣物，湿漉漉的头发也胡乱擦了擦。

　　柳棠带着一身温泉水汽和难得的轻松感，她想赶紧回去告诉谢芷晴这个“重大发现”——竹林后面有个超级舒服的灵泉！泡一泡能活过来！

　　她推开宿舍院门的动作都轻快了些，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角也顾不上。

　　心里盘算着怎么开口，是直接说“谢同学我发现个好地方”，还是委婉点问“你要不要去泡一下热水解解乏”？

　　然而，她刚推开宿舍那扇厚重的木门，一条缝隙，所有准备好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宿舍里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就在那片银辉中，谢芷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色训练背心，身姿笔挺得如同一杆标枪。

　　她……她竟然单凭一只手支撑着地面，整个人稳稳地倒立着！另一只手轻松地背在身后。手臂的肌肉线条流畅而清晰，没有丝毫颤抖，呼吸平稳悠长，仿佛这不是什么高难度的加练，而是最寻常的休息姿势。

　　月光勾勒着她清冷的侧脸和紧绷的下颌线，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睛此刻微微闭着，汗水浸湿了她的鬓角，顺着脖颈滑落，在月光下折射出细微的光亮，证明她维持这个状态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柳棠：“！！！”

　　她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整个人僵在门口，维持着推门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

　　脑子里嗡嗡作响，全是空白。

　　内卷?加练？倒立？单臂？还这么稳？！

　　自己泡完灵泉才勉强感觉从地狱爬回了人间，而人家……人家压根就没下过凡间，一直在天上卷着呢！

　　人家训练完还能单臂倒立，自己训练完像条死狗，这中间的差距，是一个灵泉能弥补的吗？

　　于是，她屏住呼吸，用比刚才推门时更轻、更慢的动作，一点点地，一点点地，将那条门缝重新合上。

　　“咔哒。”

　　一声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响动，门被严丝合缝地关上了，也彻底隔绝了里面那幅让她深受打击的画面。

　　院子里，几只灵兽显然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树上的阿罗发出了极轻的、压抑着的“噗嗤”声，然后用爪子捂住了嘴，肩膀一耸一耸，显然忍笑忍得很辛苦。

　　白朔掀开眼皮瞥了一眼，又懒洋洋地闭上，甩了甩尾巴尖，那意思仿佛在说：看吧，我就说。

　　连盘踞着的阿金都似乎无声地叹了口气。

　　幽岚银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笑意，尾巴尖得意地轻轻点地。

　　嗯，这画面，果然和想象中一样有趣。小点心那备受打击、灰溜溜缩回来的样子，取悦了她。

　　柳棠坐在冰冷的石阶上，心里又酸又涩，还带着点莫名的委屈。

　　老天爷!这个世界……真的太不公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