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忘川渡，初见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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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月森林的雾，是活的。
但人，是死的。
楚南汐叼着根狗尾巴草，蹲在老槐树的虬枝上晃腿，看乳白色的雾霭顺着叶脉爬，漫过她脚踝上系的银铃，却没惊动半分声响。妖界的月亮总挂得低，像块浸了水的玉，把林子照得半明半暗，她耳尖动了动，听见三里外有麂子踏碎腐叶的轻响，还有……更远处，不属于这片森林的、带血的气息。
“啧，又来。”她吐掉草茎，指尖在树干上敲了敲。最近三界的风不对，神界的巡逻队越过结界的次数越来越多，前几日东边的赤狐一族还说，见着金甲神卒押着只青鸾往南去，那鸟的翎羽在石路上拖出长长的血痕。
她本不想管闲事。小郡主的日子该是躺在桃花瓣堆里啃蜜饯，或是跟隔壁山的熊妖比谁掰的玉米大，而非掺和这些三界纷争。但那血腥味越来越近，混着股极冷的、像碎冰撞在玉上的气息，让她挂在腰间的玉佩微微发烫——那是母亲留给她的护身玉，据说能感知到极强的灵力波动。
“罢了罢了，看一眼，就看一眼。”楚南汐嘀咕着，身形一轻，像片桃花瓣似的坠到地上，银铃终于叮铃响了一声，被她随手按在掌心。她循着气息往密林深处走，雾被她的妖气拨开，露出底下覆着苔藓的青石路。
血腥味在一汪月牙泉边浓到化不开。
楚南汐的脚步顿住了。
泉边的白玉兰开得正好，花瓣上凝着露水，却被泼上了大片暗红的血。一个人靠坐在泉边的石栏上，玄色的衣袍被划开数道裂口，露出的小臂上有深可见骨的伤，血正顺着指尖滴进泉里，把澄澈的水染成淡淡的粉。
是个女子。长发松松挽着，几缕湿发贴在颈侧，衬得那截肌肤白得像雪。她垂着眼，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片浅影，明明是狼狈的模样，脊背却挺得笔直，像株被暴雨打弯、却不肯折腰的玉兰。
楚南汐见过不少好看的妖，甚至偷偷溜去人间看过戏文里的美人，但没一个像眼前这人——她的美带着锋芒，眉骨高，眼尾微微上挑，明明没看过来，却让人觉得被淬了冰的目光扫过。尤其是那双眼睛，等女子终于抬眼时，楚南汐才发现那是极深的紫色，像盛着幽月森林最暗的夜，偏偏瞳仁里映着月色，亮得惊人。
“滚。”
一个字，冷得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女子的手按在石栏上，指节泛白，楚南汐看见她袖中滑出半片断裂的玉簪，簪头刻着繁复的魔纹——是魔界的人。
楚南汐愣了愣，反而笑了。她本就生得明艳，一笑起来，眼角的小痣都透着光，像把揉碎的星辰撒在了脸上：“姐姐这话说的，我要是滚了，你岂不是要被神界的人拖去拔舌头？”
女子眉峰蹙起，显然没料到这妖界的小丫头不仅不怕，还敢调侃。她体内的魔气因刚才的追杀乱作一团，肋骨断了两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剧痛，但面上依旧没露半分脆弱：“与你无关。”
“怎么无关？”楚南汐几步跳过去，蹲在她面前，鼻尖几乎要碰到她染血的衣袍，“这是妖界的地儿，我是这儿的主子。你在我家门口流血，就是给我添麻烦——要么你现在爬起来走，要么……”她眼珠一转，伸手戳了戳女子的胳膊，“我救你。”
指尖刚碰到对方的皮肤，就被一股极冷的魔气弹开，楚南汐“嘶”了一声，搓了搓手指，却见女子脸色白了几分，嘴角溢出丝血。她这才发现，女子的左肩下方插着一支金色的箭，箭尾还刻着“镇魔”二字——是神界的锁魔箭，专克魔族灵力。
“你还挺能撑。”楚南汐收敛了笑意，从袖中摸出个瓷瓶，倒出颗朱红色的药丸，“这是我家炼的‘续骨丹’，虽然对魔气没大用，但能止血。你要是信我，就吞了。”
女子看着她递过来的手，那只手白皙小巧，指甲修剪得圆润，指缝里还沾着点草屑，与她自己常年握剑、布满薄茧的手截然不同。她沉默了片刻，紫色的眼眸在楚南汐脸上扫了一圈，看见她眼里的坦荡，像幽月森林里最干净的泉水。
“不必。”她最终还是别开脸，抬手想拔箭，却因牵动伤口，闷哼了一声。
楚南汐急了，直接上手按住她的肩：“你疯了？这箭上有封印，你一拔，魔气会泄得更快！到时候不用神界的人来，你自己就撑不住了！”她的掌心带着妖界特有的暖融融的妖气，透过衣料传过去，竟让女子翻腾的魔气稍稍平复了些。
女子动作一顿，没再挣扎。
“这才对嘛。”楚南汐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扶起她，“我家就在附近的望月谷，那儿有结界，神界的人找不到。你先跟我回去，等伤好些了再走。”她说着，不等对方回应，就半扶半抱地将人架起来。
女子很轻，明明身形比楚南汐略高，却没什么重量，像片易碎的玉。楚南汐低头，看见她垂着的眼睫上沾了点血珠，随着走路的颠簸轻轻颤动，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她想不通，这样好看的人，怎么会被追得这么惨。
“对了，我叫楚南汐。”她晃了晃手腕，银铃又响起来，“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沉默了很久，久到楚南汐以为她不会回答，才听见她低声道：“宋川烛。”
“宋川烛……”楚南汐念了一遍，觉得这名字像团燃烧的火，却被冰裹着，“很好听。”
她们走得很慢，雾渐渐浓了，楚南汐用妖气在两人周围罩了层屏障，把血腥味和魔气都掩了去。宋川烛靠在她身上，意识有些模糊，只觉得身边的小姑娘像个小太阳，暖得她几乎要卸下防备。她能感觉到楚南汐的妖气纯净而温和，没有半分恶意，这在三界之中，是极其罕见的。
快到望月谷时，楚南汐忽然停下脚步，侧耳听了听，脸色微变：“不好，他们追来了！”
远处传来金戈交击的声响，还有神卒的喝问：“那魔族公主定在附近！仔细搜查！”
宋川烛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挣扎着想要推开楚南汐：“你走，别管我。”
“说什么傻话。”楚南汐瞪了她一眼，将她往身后拉了拉，“你现在就是我的麻烦，我不能把麻烦丢在这儿。”她从头上拔下一支玉簪，反手插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只见地面上忽然冒出无数藤蔓，迅速缠绕成一道墙，将两人与外面的声音隔离开来。
“这是‘迷踪藤’，能挡一时。”楚南汐喘了口气，扶着宋川烛继续往前走，“前面就是我家的结界，进去就安全了。”
穿过藤蔓墙，眼前豁然开朗。望月谷里种满了桃树，即使不是花期，也有淡淡的花香萦绕。谷中央有座雅致的小院，院门上挂着块牌匾，写着“汐园”二字。
楚南汐把宋川烛扶进屋里，安置在榻上，又找来干净的布条和伤药，小心翼翼地为她处理伤口。宋川烛靠在榻头，看着楚南汐忙碌的身影，她的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了自己，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像个误入凡尘的精灵。
“谢谢。”宋川烛低声道，这是她第一次向人道谢。
楚南汐抬起头，对她笑了笑：“不用谢，谁让你在我家门口流血呢。”她收拾好东西，坐在榻边，看着宋川烛苍白的脸，“你好好休息，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宋川烛点了点头，看着楚南汐走出房间，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她活了千年，见惯了三界的尔虞我诈，从未有人像楚南汐这样，对一个陌生的魔族如此坦诚相待。
或许，妖界也并非都是传闻中那般狡诈。
楚南汐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回来时，发现宋川烛已经睡着了。她轻轻把粥放在桌上，坐在榻边，看着宋川烛安静的睡颜。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脸上，将她的轮廓勾勒得愈发清晰，那长长的睫毛像把小扇子，轻轻颤动着。
楚南汐伸出手，想要拂去她脸颊上的一缕乱发，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了。她想起母亲说过的话，魔族都是冷血无情的怪物，与他们接触，只会引火烧身。
可是，宋川烛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怪物。
她轻轻叹了口气，收回手，转身吹灭了桌上的烛火。房间里只剩下月光和两人平稳的呼吸声，幽月森林的雾，似乎也透过窗棂，悄悄溜了进来，将这片刻的宁静，温柔地包裹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忘川渡，初见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