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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摆烂 ...

  •   冬雪消融,春芽萌发,继而夏木繁荫,最终秋叶再度染黄。时光流转,祁若茗在这深宅高墙内,已悄然度过了一年。七岁的她,终于被认定“学够了”那些最基本的规矩礼仪,得以迈出那方小院,开始了新的历程——进学。

      学堂设在一处安静敞亮的偏厅。每日清晨,她便要与几位年纪相仿的“兄弟姐妹”一同在此读书习字。成员包括:
      七岁的三哥祁安(嫡出):作为胡氏拼死生下的幼子,他身形仍比同龄人略显清瘦单薄,脸色是一种不太健康的白皙,但眉眼疏朗,带着一股书卷气的安静。他读书极为专注,似乎想以勤勉弥补身体的不足。
      六岁的弟弟祁宏(庶出,金氏所生):虎头虎脑,体格倒是壮实,像个小牛犊,但于读书上似乎天分不高,时常抓耳挠腮,显得有些坐不住,眼神里透着憨直和些许不耐。
      六岁的妹妹祁若菡(庶出,顾氏所生):继承了生母的一些清秀,小脸甜美,但那双眼睛总习惯性地滴溜溜转,带着与她年龄不符的算计和好奇,读书时也难全心投入,常偷瞄他人。
      四岁的妹妹祁若兰(庶出,金氏所生):年纪最小,被生母金氏打扮得粉雕玉琢,但显然还未到开蒙的年纪,坐在特制的高脚椅上,听着老先生嗡嗡的讲课声,常常小鸡啄米般打瞌睡,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模样娇憨可笑。

      家里请了两位老先生,一位负责教识字、诵读,一位专司教导握笔、写字。教学内容也泾渭分明:

      对于男子(祁安、祁宏),目标是明确的。他们现在学的《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只是基础,待到十岁左右,便会被送往州里更好的书院进一步进修,攻读四书五经,最终目标是参加科举,博取功名,光耀门楣。这是他们身为男子,尤其是祁家男子注定的责任与道路。

      对于女子(若茗、若菡、若兰),目的则现实得多。让她们识字,是为了将来看账理家时不至于被人蒙骗;读懂《女诫》、《女训》之类的书籍,是为了明晓事理(符合男权社会要求的“事理”),知道如何侍奉公婆、相夫教子,不至于因无知而让祁家蒙羞。再长大些,或许会从中择一二稍有天赋者,学习琴棋书画中的一两样,目的也非真要成为才女,而是陶冶性情,增添未来婚嫁时的筹码,是官家女子标准化的培养路径。

      祁若茗很快便看清了这其中的差别与自己的定位。她并无太多不甘或抱怨,既来之,则安之。能读书识字,总比在小院里完全闭塞强。于是,她收敛心神,混在一群真正懵懂或心思各异的小家伙中间,也开始摇头晃脑,跟着老先生一遍遍诵读:“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她那双过于美丽的眼睛时而专注地看着书本,时而会飘向窗外自由的天空,但很快又拉回现实。她知道,这条路漫长且由不得自己选择,但至少,她开始了第一步。在这看似平淡的琅琅书声中,祁家下一代儿女们,正沿着早已被规划好的、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缓缓前行。

      作为拥有前世记忆的穿越者,祁若茗确实曾在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看过那部名为《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的电视剧。她觉得剧中明兰最终获得的婚姻和生活,在真实的封建礼教背景下,理想化得近乎童话,充满了艺术加工的痕迹,实在有些不切实际。

      然而,剧中明兰前期那种藏拙、低调、隐忍的生存智慧,她却觉得极为可取,甚至奉为在祁家安身立命的圭臬。

      于是,祁若茗彻底熄了任何“搞事情”的心思。她不想,更不敢去做什么天赋异禀、惊才绝艳的女子。她太清楚了,在这个时代,女子太过突出,尤其是她这样身份尴尬的庶女,绝非幸事,稍有不慎便可能被视作异类甚至“妖怪”,那后果不堪设想。

      她为自己规划了一条最平稳、最不起眼的路。

      每日清晨,雷打不动地去给嫡母胡氏请安,姿态恭顺,言语规矩。初一十五,则随着众人去给祁老太爷请安,混在人群中,绝不冒头。那位名义上的父亲祁树岳,偶尔出现也如同旋风过境,从不曾将目光投注到子女教养之上,这反倒让若茗松了口气。

      上午的识字课,她学得认真却也“平常”。那些字与前世的繁体字大同小异,认起来并不太难,但用柔软的毛笔写出工整的字体,对她而言却是极大的挑战。她写得歪歪扭扭,勉强及格,既不显得太蠢笨惹先生生气,也绝不表现出丝毫“天赋”,恰到好处地泯然于众人。

      下午的时光则悠闲许多。有时与祁若菡、祁若兰等姐妹不痛不痒地叙话闲聊,说说衣裳花样、院里新开的花;大多数时候,她更愿意窝在自己的小院里。

      她找了些闲书杂记来看,多是些地方风物志或浅显的传奇话本,既能解闷,又不至于涉及什么深奥学问。她最大的“享受”,便是指挥着巧儿、绿叶和小桃子为她打理衣物。

      她自己是对针线女红一窍不通,且看见就头疼的。但巧儿手巧,绿叶也算耐心,她便常常让她们熨烫衣裳,或是跟着府里针线上的人学习,为她制作贴身的亵衣、袜子、手帕等小物件。她则会在一旁提出些细微的要求,比如哪里需要更宽松些,哪里的线脚希望能更细腻点,享受着这种被细致伺候的感觉。

      平心而论,只要不主动去招惹胡氏,这位嫡母确实算得上称职。衣食住行从未克扣,份例按月发放,四季衣物按时裁制,虽不格外亲切,但也绝不刻意刁难。对于只想求个安稳的若茗来说,这已是极好的待遇。

      她就像一株找到了最适合墙角的小草,开始舒展枝叶,享受起这难得的、无人打扰的惬意时光。她接受了现实,甚至开始有些“摆烂”地活着——不去忧虑遥远的未来,不去争抢虚无的宠爱,只关注眼前的一餐一饭,一衣一衫。

      如同当年在巴蜀农庄那般,在认清无力改变环境后,她再次选择了融入并享受当下。她祈求的并不多,只愿能平安长大,将来若能侥幸婚配一个不算太差的良人,相敬如宾地过完这一生,便觉是上天厚待,此生足矣。至于其他波澜壮阔、跌宕起伏,还是留给别人去吧,她只想守着自己这一方小小的安宁。

      在看似惬意摆烂的日常生活之下,祁若茗并未完全放任自己沉溺于无所事事。她内心深处始终保有对外界的一丝好奇与警惕,这是她作为穿越者无法完全磨灭的本能。

      她悄悄动用自己每月攒下的那份微薄例银,时常委托外出采买的小厮,偷偷买些官府刊印的驿报回来。这东西类似于后世的官办报纸,虽然内容经过严格筛选,多是朝廷政令、官员任免、边关战事(捷报为主)、各地祥瑞或灾情通报等,但已是她能接触到的、了解这个时代真实运转的最重要窗口。

      透过那些枯燥的公文式字眼,她努力拼凑着外界的图景:皇帝的年号、当权的是哪些大臣、哪里在打仗、哪里发了大水……这一点点零星的信息,像黑暗中的微光,给她带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至少,她不是完全瞎的、聋的,被动地等待命运安排。

      然而,更多的时候,她不得不面对的是这个时代赋予女子的“正经功课”——反复诵读《女诫》、《女训》、《列女传》等典籍。

      起初,她内心充满了现代灵魂的鄙夷和吐槽:这都是些什么封建糟粕!把女子压得死死的,半点自由和自我都没有!

      但读得多了,加之在这一年多里对祁家后宅、乃至这个社会的观察,她开始用一种更冷静、更现实的眼光去审视这些东西。

      她发现,这些训诫固然充满了对女性的压迫和束缚,但某种程度上,在当时的社会结构下,它们也确实提供了一套保护女子生存的规则。

      比如所谓的“七出”之条(无子、淫佚、不事舅姑、口舌、盗窃、妒忌、恶疾),看似是悬在女子头上的利剑,但反过来说,只要不犯这七条,原则上丈夫就不能随意休妻。这至少为正妻提供了一个相对稳定的法律和道德保障,避免被轻易抛弃。

      再比如强调“妇容不必颜色美丽”,更看重“妇德、妇言、妇功”。若茗仔细想想,这其实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女性的容貌焦虑。相比于后世那个“颜值即正义”、无数女性为容貌陷入内卷甚至不惜动刀子的时代,这种强调内在品德和持家能力的价值观,虽然古板,却也让女子不必完全将价值系于一副皮囊上。当然,她知道这理想很丰满,现实里容貌依旧重要,但至少理论上是提升德行的。

      又如“媟黩既生,语言过矣。言语既过,纵恣必作”(轻慢的念头一旦产生,言语就会失当。言语一旦失当,放纵恣意的行为就必然会发生)。这虽然是要求女子谨言慎行,但换个角度看,确实也是为人处世的一种智慧。祸从口出,无论在哪个时代,管住嘴巴、言行谨慎都能避免许多麻烦。

      这些规则能横行传承几千年,必然有其存在的土壤和道理,甚至是血泪教训总结出的、最适合当时社会结构的生存指南。** 若茗深刻地认识到这一点。她不再简单地全盘否定,而是开始尝试去理解其背后的逻辑,并思考如何在这套规则下,更好地保护自己,更顺利地活下去。

      她依然不认同其中许多扼杀天性和平等的条款,但她学会了不再与之正面冲突,而是将其视为需要学习和利用的“环境参数”。这种认知上的转变,让她在诵读那些枯燥条文时,心态平和了许多,甚至能从中剥离出一些于己有用的处世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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