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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家法 ...

  •   小桃子开始了“留头”的过程,柔软的发丝渐渐长长,被巧儿笨拙地试着梳成小抓鬏。她年方四岁,自己尚且需要人照顾,如今虽名义上是祁若茗的贴身丫鬟,实则更多时候是八岁的巧儿和绿叶在顺带照料她。端茶倒水、铺床叠被这些细活,还远轮不到她来做。

      这便是高门大户培养“贴身丫鬟”的常见路数。挑选年幼懵懂、家世清白的女孩,放在小姐身边,给予比寻常仆役好得多的衣食待遇,甚至让其他丫鬟伺候着,将她娇养起来,使其脱离劳动,五谷不分。目的便是让她的一切享乐、习惯乃至生存都完全依附于主子,**养成一个“副小姐”**。这样的丫鬟,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缺乏独立生存的能力,离开了主子根本活不下去,自然只能对主子死心塌地,忠心一辈子。将来,或是被主子赐给姑爷做妾室,巩固主子的地位;或是配给姑爷身边得力的长随、管事,出嫁后仍是主子的心腹陪房,继续为主子效力。这是一种从物质到精神的全方位捆绑。

      桃子和若茗都明白,在这深宅里,反抗或抱怨都是徒劳的。她们收敛起在农庄养成的野性,认真跟着刘嬷嬷学习那些繁琐刻板的规矩。**既来之,则安之。** 这是她们目前唯一能做的、也是最聪明的选择。

      祁若茗的回归,对于偌大的祁家后宅而言,就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深潭,泛起几圈微澜后,迅速恢复了平静,并未引起什么真正的变化。各房依旧过着各自的日子。

      另一边,六岁的嫡子祁安、五岁的庶子祁宏以及五岁的庶女祁若菡,已经每日按时到前院先生处开蒙读书了。他们摇头晃脑地诵读《三字经》、《百家姓》,学习握笔写字。对他们而言,读书识字是正经事,规矩礼仪却无需像祁若茗这般刻意、突击地去学习。

      因为**他们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浸泡在规矩礼仪之中**。

      他们住在轩敞的正院或侧院,身边环绕的是训练有素、言行得体的奶娘、丫鬟、仆妇。他们看到的母亲(或嫡母)是如何行止有度,听到的仆役是如何恭敬回话,感受到的是一种无处不在的、等级分明的氛围。如何用餐,如何行走,如何说话,如何应对长辈……这些早已通过日常的耳濡目染,潜移默化地刻进了他们的骨子里,成了他们呼吸的一部分。这是一种**天然的、浸润式的教养**。

      而三岁的庶女祁若兰,则仍被生母金氏带在身边精心照料教导。金氏自己便是极重规矩、一心往上爬的人,对女儿的教导自然不遗余力,且方式更为柔和自然,远非刘嬷嬷那种冷酷的填鸭式教学可比。

      相比之下,祁若茗的处境显得格外突兀和艰难。她像一个半路出家的和尚,必须用最痛苦、最生硬的方式,去弥补那六年缺失的“浸泡”。她学习的不仅仅是动作,更是一种完全陌生的、等级森严的思维方式和生活习惯。她与其他弟妹之间,隔着的不仅是年龄和院墙,更是那六年无法逾越的、截然不同的成长环境所塑造出的巨大鸿沟。祁家老宅的日子,在表面的波澜不惊下,自有其一套悠长而井井有条的节奏。

      祁老太爷年事已高,早已不理俗务,将家族重担尽数交给了出息的長子和(勉強維持的)幼子。他每日最大的乐趣,便是提着精致的鸟笼,在花香馥郁的庭院里遛他那几只羽毛鲜亮的爱鸟,或是拿着小银剪,耐心地修剪他那些宝贝花草。身边仅剩的一位老姨娘周氏,也已是白发苍苍,安静地陪在一旁,偶尔说几句闲话,回忆些陈年旧事。天气晴好时,老太爷也会出门与几位老友手谈一局围棋,消磨时光。对于家中琐事乃至幼子祁树岳在任上的所作所为,只要不闹出惊天动地、无法收场的大乱子,他便只当作耳边风,听过就算。就像近日他刚听闻祁二在府衙的后宅里,又有两位妾室诊出了喜脉,他也只是捻须一笑,觉得儿子“龙精虎猛”,多子多孙是家族人丁兴旺的福气,并无任何不妥。

      而实际掌管着老宅内务的胡氏,则过着一种充实而掌控感十足的生活。她每日清晨起身,先是处理家中琐事:核对采买清单,分派各房用度,训诫仆妇,将偌大一个家打理得如同精密仪器般运转有序。随后,她会查阅从巴蜀农庄以及其他家族产业送来的账目。看着田庄丰饶的出产和银钱进项,她心中便生出一种实实在在的满足感——**赚钱是一种能力,而如何分配这些钱,则是一种权力。** 她享受着这种掌控经济命脉的感觉。

      闲暇时,她会给远在京城的两个儿子写信,叮嘱他们衣食起居,询问学业进展,字里行间是一个母亲的牵挂,更蕴含着对儿子们未来的深切期望。必要时,她也会被祁树岳接去金城知州府衙,以知州夫人的身份出席一些无法推脱的官场宴会。她举止得体,谈吐适宜,能很好地为丈夫维持场面。而宴会结束,她便返回老宅,继续过她清净自在的日子。没有丈夫在眼前惹烦,妾室们在她面前无不屏息静气、曲意逢迎,说的都是她爱听的话。这种生活,平静、有序、一切尽在掌握,让她感到一种踏实的惬意。

      然而,这份精心维持的平静,终究被打破了。

      这日,她安插在知州府衙的耳目悄悄回府,带来一个消息。起初只是寻常汇报,但当听到某处时,胡氏脸上的从容瞬间冻结,继而变得铁青!她握着账本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砰!”一声脆响,她手中的青瓷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敢!”胡氏猛地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平日里端方的面容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眼中喷射出骇人的怒火!

      方才那点闲适惬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狠狠冒犯、被踩到底线的暴怒。究竟是什么消息,能让这位一向以“贤良大度”自持的当家主母如此失态?无疑,是祁树岳又做出了远超她容忍底线的荒唐事,而且这一次,可能真正触及了她的核心利益。深宅的平静水面下,终于掀起了巨浪。耳目的汇报起初并未引起胡氏太多波澜。祁树岳日常点卯后便饮酒作乐,她早已习以为常;听闻在长兄派来的幕僚约束下,他竟收敛了不少,少去烟花之地,也不再公然调戏民女,胡氏甚至觉得这已是意外之“喜”,可见那幕僚确实得力。

      然而,接下来的消息却像一道惊雷,瞬间劈碎了她强装的平静——后衙那两位新纳的贾姨娘和李姨娘,竟然双双有了身孕!

      “砰!”茶盏碎裂之声如同胡氏心中某根紧绷的弦骤然断裂!她猛地站起身,胸口因暴怒而剧烈起伏,脸色铁青,眼神冰冷得吓人。

      **为什么愤怒?**

      并非出于嫉妒,而是源于一种被触犯底线、被挑战权威的震怒,以及一种精明的算计被打破的失控感!

      在胡氏看来,祁树岳已有四子三女(祁宁、祁定、祁安、祁宏、祁若茗、祁若菡、祁若兰),子嗣数量早已足够,根本不需要再生!她并非不允丈夫纳妾,但纳妾是为了伺候丈夫起居、满足其床帏之需,而非无限度地开枝散叶!

      **因为她深知,每一个子女背后,都是真金白银的消耗!** 祁家并非富可敌国的钟鸣鼎食之家,祁树岳那点俸禄和灰色收入远不够他自个儿挥霍,很多时候甚至需要动用她的嫁妆来补贴家用,维持表面的风光!

      一个孩子,不是多一口饭、多一件衣那么简单。从出生起,就需要奶娘、丫鬟、仆妇层层伺候;长大要开蒙读书,请先生、备笔墨纸砚;女儿要培养才艺,学习管家;儿子要延请名师,打点前程;到了婚嫁年龄,聘礼、嫁妆、宴席……哪一项不是巨额开销?更何况,子女还会再生子女,如同滚雪球一般,最终消耗的都是她辛辛苦苦打理产业、精打细算攒下的银钱!这是在动她和她亲生儿子的奶酪!

      更重要的是,那贾、李二妾,当初是她亲自点头首肯纳进来的,目的明确——就是伺候祁二,并且,她明确赐下了**避子汤**!这是主母对妾室的绝对控制权,是后宅的规矩!如今这两人竟敢阳奉阴违,停了避子汤,怀上身孕,这不仅仅是贪心不足,更是**公然踩踏她胡氏的脸面,赤裸裸地挑战她作为主母的管家权威**!

      而这一切的根源,必然在于祁树岳的荒唐和纵容!定是他在那两个贱人的挑唆哄骗下,默许甚至怂恿了此事!他只顾自己一时快活,丝毫不管这会给家族带来多大的负担,会如何打乱她的规划,会让她这个主母多么难堪!

      胡氏的怒火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她愤怒于妾室的胆大包天和贪婪,更愤怒于祁树岳那永远喂不饱的色欲和毫无担当的愚蠢!这一次,她绝不会轻易罢休。这已不仅仅是后宅争风吃醋,而是关乎资源、权力和尊严的战争。她必须让那些不安分的人知道,谁才是这后宅真正的主人!胡嬷嬷与赵娘子听得主母受此大辱,当即义愤填膺,便要带着一众粗壮仆妇风风火火赶往五十里外的知州府衙,誓要替主母讨个公道,狠狠发作那起子不知天高地厚的贱蹄子。

      然而,胡氏却抬手制止了她们。她面色冰寒,眼中却是一片沉静的怒火。如今的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靠吵闹来争宠固位的年轻媳妇。三个嫡子傍身,长子、次子前程已由长兄亲自安排,光明似锦,她的地位稳如磐石。她不需要撒泼打滚,那太掉价。她要的是**沉痛的打击**,不仅要惩治那两个胆大包天的妾室,更要借此狠狠敲打祁树岳,以及这后宅里所有可能存着非分之想的人,让他们彻底明白,谁才是真正掌控一切的人!

      “不必兴师动众。”胡氏的声音冷得像冰,“派人去知州府衙,传我的话:将贾氏、李氏及其贴身伺候的丫鬟婆子,一并捆了,立刻押送回老宅听候发落!”

      这道命令,干脆利落,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去执行的都是胡氏的心腹仆役,动作极快。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当晚便在祁府老宅的下人之间传遍了。胡氏平日治家严谨,最恶下人嚼舌根议论主子,但此番,她却对府内悄然蔓延的流言选择了默许,甚至可说是纵容。**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让恐慌和敬畏深入人心。** 这是她立威的一部分。

      金城知州府衙离老宅不过五十里,快马加鞭,仆妇们押着被捆缚得结实、嘴里塞了布团的贾、李二妾及其心腹,在大半日间便去而复返。

      晚膳前夕,正院里灯火通明,气氛却异常压抑。胡氏并未立刻发落捆来的人,而是先传令,让留在老宅的另外三位姨娘——金氏、顾氏、柳氏,并她们所出的子女:庶子祁宏、庶女祁若兰、祁若菡,全部到正院来。

      众人心中皆如明镜一般,都知道府中流传的消息,更明白胡氏此刻召见的目的——**杀鸡儆猴**。唯有被隔绝在小院里埋头学规矩的祁若茗和桃子,对此一无所知,突然被传唤,一脸茫然地被引至正院。

      当祁若茗踏入气氛凝重的正厅时,她立刻感受到了那种无形的、森严的等级压力。

      她迅速扫了一眼厅内情形。嫡母胡氏端坐上位,面沉如水,不怒自威。下方,金姨娘领着女儿若兰站在最前方,衣着光鲜,神色谨慎;顾姨娘和柳姨娘则畏缩地站在稍后些的地方,带着各自的女儿若菡和(柳姨娘无出);庶弟祁宏也安静地站在一旁。

      **祁若茗不敢怠慢。** 她深吸一口气,将在刘嬷嬷手下苦学的规矩瞬间调动起来。她微微低头,迈着被严格训练过的、幅度恰到好处的步子,走至厅中,对着胡氏的方向,规规矩矩地屈膝行礼,声音清晰却不高不亢:“若茗给母亲请安。”

      行完礼,她并未像在农庄时那样随意张望或开口询问,而是依着教导,默默地、顺从地退到一旁庶出子女应该站的位置,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小桃子也有样学样,紧张地跟在她身后。

      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她,有审视,有好奇,也有漠然。她心中忐忑,不知发生了何事,但强大的自制力让她保持了表面的平静。她只知道,在这个等级分明的地方,谨慎和规矩是她唯一的护身符。她静静地站着,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心中却飞快地思索着,敏锐地观察着这不寻常的氛围,**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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