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涧颂》山照我离离

47、夜晚归来

　　更深露重，已是三更时分。
　　外间的喧嚣似乎暂时平息了一些，只剩下零星的、遥远的呼喊，反而更衬得国公府内的死寂令人心慌。
　　白溪涧实在是太累了，睡梦中不自觉地向身边的温暖源靠近，不知不觉间，竟整个身子微微倾斜，靠进了顾云樵的怀里。
　　顾云樵浑身猛地一僵，只觉得怀中骤然被一片温软填满，女子身上淡淡的馨香和着清浅的呼吸，丝丝缕缕地萦绕在他鼻尖，几乎要夺走他所有的理智。
　　他心跳如狂，手臂僵硬地悬在半空，落下去不是，推开更不是。最终，那点卑劣的、压抑已久的私心占了上风，他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将手臂轻轻环了过去，虚虚地拢住她，甚至不敢真正用力，生怕惊扰了她的安眠，更怕亵渎了这份他从未奢望过的亲近。
　　困意与极度紧张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太阳穴突突地跳，是一种近乎痛苦的愉悦。他低着头，能清晰地看到她蝶翼般轻颤的睫毛，感受到她呼吸间细微的气流。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然而，这偷来的静谧并未持续太久。
　　突然，外院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叩门声！那声音很克制，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急促。
　　顾云樵感官敏锐，立刻察觉，身体下意识地动了一下。
　　怀中的白溪涧立刻被惊醒了。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近在咫尺的青色衣料，以及……自已竟然整个人偎在一个男子怀中的事实！
　　“轰”的一下，她的脸颊瞬间红透，如同着了火！她猛地坐直身体，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她刚才竟然……还以为是在做梦！梦里似乎还枕着什么温暖踏实的东西，睡得格外香甜……
　　巨大的羞窘让她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顾云樵也是面红耳赤，慌忙收回手，站起身，尴尬得不知该看向何处。
　　幸好，那叩门声再次响起，及时转移了两人之间几乎要爆炸的尴尬气氛。
　　白溪涧迅速收敛心神，用力搓了搓滚烫的脸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快步走到门边，叫醒了在外间脚踏上昏昏欲睡的小丫鬟。
　　“去看看，侧门是谁在敲门？小心些，若不是熟悉的声音，千万别开！”白溪涧压低声音吩咐，心提到了嗓子眼，只怕是乱兵贼人寻上门来。
　　小丫鬟也被吓醒了，战战兢兢地去了。
　　没过多久，外面却传来了小丫鬟略带惊喜又压抑的声音：“奶奶！是世子爷！世子爷回来了！”
　　白溪涧和顾云樵对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与担忧！世子回来了，那国公爷呢？
　　两人立刻冲了出去。
　　侧门打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夜露的寒气扑面而来。
　　只见世子秦知巍浑身浴血，官袍破损，脸上也满是血污和灰烬，他正艰难地背着一个同样满身血污、昏迷不醒的人——正是辅国公秦铉！
　　“快！快帮忙！”秦知巍的声音嘶哑不堪，几乎脱力。
　　白溪涧和顾云樵连忙上前，七手八脚地将国公爷从世子背上搀扶下来。触手一片湿热黏腻，显然伤得不轻。
　　“父亲！”白溪涧惊呼。
　　“先进屋！快！”顾云樵虽是个书生，此刻却异常镇定，帮着将昏迷的国公爷搀进屋内软榻上。
　　丁南珠也被动静惊醒，冲出来看到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扑到丈夫身边：“知巍！你怎么样？父亲他……”
　　“我没事，多是皮外伤，快！快去请府医！”秦知巍喘着粗气，靠着墙壁滑坐下去，显然也已到了极限。
　　府医早就被叮嘱随时待命，很快便被请了过来，立刻上前查看国公爷的伤势。
　　白溪涧看着眼前惨烈的景象，心有余悸，又见回来的人里少了一个，下意识地脱口问道：“大哥……四爷呢？他怎么没一起回来？”
　　正闭目缓息的秦知巍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睁开眼，沉默了片刻，才声音沙哑地开口，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晦暗：“在宫里……走散了。”
　　他似乎想宽慰白溪涧，又补充道：“四弟身手不错，又是独自一人，目标小，应当……应当无碍的，不用担心。”
　　白溪涧听着这话，心里却如同明镜一般。
　　身手不错？独自一人？目标小？只怕她的夫君，压根就不是跟他们一路突围的。他定是趁乱，直奔他心心念念的贤妃娘娘所在之处去了。
　　担忧？或许有那么一丝。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了然和早已预料的麻木。
　　她垂下眼帘，掩去所有情绪，只低低应了一声：“嗯。”
　　仿佛真的信了兄长的宽慰之词，仿佛那个生死未卜的丈夫，于她而言，只是一个需要例行关心一下的、关系疏远的合伙人。
　　她转身去帮忙打热水，拿干净布巾，忙碌的身影在烛光下显得异常单薄，却又透着一股异样的坚韧。
　　顾云樵站在一旁，将她所有的反应尽收眼底，看着她故作平静地掩饰失落，心中那根名为“怜惜”的弦，被重重拨动，酸涩难言。
　　这深宅大院，这乱世风雨，究竟将她磨炼成了何等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