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关系》南上北淮

9、和好

　　江昭的脚步猛地顿住，僵在走廊里。他没有回头，肩膀的线条却绷紧了。几秒钟的死寂，只有电梯井隐隐传来的运行声。他像是没听清，又像是被这突如其来、与刚才的冲突毫无关联的一句话砸懵了。
　　江叙没有重复，也没有停留，绕过他僵立的身体，拿出钥匙，打开自家房门走了进去。门没有立刻关上，留了一条缝隙，像是无意的，又像是一种沉默的等待。
　　江昭站在原地，脑子里还在嗡嗡作响。刚才那混混挑衅的嘴脸、推搡的动作、肾上腺素飙升的愤怒，都还没完全褪去，此刻却被那句冷静到极点的物理公式硬生生截断。μ？a？θ？g？它们像一堆散乱的代码，和他剧烈的心跳、手背上火辣辣的擦伤格格不入。
　　可他竟然……听懂了。
　　不是因为江叙讲得多明白，而是因为那句话本身——它出现在这里，在这个时间点，本身就是最诡异的解释和……道歉？或者说，连道歉都算不上，只是一种……陈述事实？
　　他猛地转身，看向那扇虚掩的房门。客厅温暖的光线从门缝里漏出来，在地毯上投下一道细长的亮痕。他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一咬牙，伸手推开了门。
　　江叙正背对着他，在玄关换鞋，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母亲从厨房探出头：“回来了？刚好，洗手吃饭了……咦，昭昭，你手怎么了？”她眼尖地看到了江昭手背上那点破皮。
　　“没事，妈，刚不小心蹭了一下。”江昭含糊地应道，目光却紧紧盯着江叙的背影。
　　江叙换好拖鞋，直起身，没有看江昭，径直走向洗手间：“吃饭。”
　　这顿饭吃得异常安静。
　　母亲似乎察觉到两人之间气氛不同以往，试图找些话题，但回应者寥寥。江昭埋头吃饭，时不时偷偷瞟一眼对面的江叙。江叙则一如既往地安静进食，动作斯文，看不出任何情绪。
　　只有江昭自己知道，心里那团乱麻，不但没解开，反而缠得更紧了。愤怒和委屈被一种更复杂、更别扭的情绪取代。他气江叙那副永远冷静自持、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更气自己居然因为那么一句话就……就好像没那么气了？甚至还鬼使神差地跟了进来。
　　这感觉太他妈奇怪了。
　　晚上，江昭没有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打游戏。他坐在书桌前，对着那张被自己揉皱又抚平、字迹都有些模糊的物理卷子发呆。那道题狰狞地躺在那里，但他眼前晃动的却是江叙说出那串公式时平静无波的侧脸，和电梯门反射里自己那副蠢样子。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拿出草稿纸，尝试着按照江叙给出的提示去推导。
　　μ = (g sinθ - a) / (g cosθ)
　　他翻出课本，找到相关的公式和例题，皱着眉头一步步代入。计算过程有些繁琐，他耐着性子，第一次没有因为困难而轻易放弃。
　　当最终计算出那个极小的μ值，并且发现忽略它之后，题目果然迎刃而解时，江昭盯着草稿纸，半天没说话。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来。不是喜悦，也不是佩服，而是一种……了悟。原来答案真的就藏在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里，原来江叙不是故意不告诉他，而是认为他应该自己能看出来。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一阵羞愧，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强烈的、想要证明什么的冲动。
　　他拿起卷子，猛地站起身，走到门口，手握住门把，却又迟疑了。刚才还吵得那么凶，现在又拿着题目去问，算怎么回事？脸往哪儿搁？
　　他在门口来回踱了几步，最终还是一咬牙，拉开房门。
　　走廊里很安静。江叙的房门关着，底下透出灯光。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门前，举起手，停顿了好几秒，才轻轻地、几乎是小心翼翼地敲了三下。
　　里面没有立刻回应。江昭的心提了起来，几乎想转身逃跑。
　　就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门从里面打开了。江叙站在门口，已经换上了家居服，手里还拿着一支笔，似乎正在学习。他看着门外的江昭，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江昭举起手里的卷子，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声音干巴巴的，眼神飘向别处：“那题……我算出来了。μ确实很小，可以忽略。”
　　他说完，就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预料中的冷嘲热讽，或者一句冷淡的“哦”。
　　江叙的目光落在那张卷子上，停顿了两秒，然后微微侧身：“进来说。”
　　没有嘲讽，没有冷淡，只是简单的三个字。
　　江昭愣了一下，几乎是受宠若惊地挤了进去。
　　房间和他上次来时没什么变化，整洁，冷清，充斥着属于江叙的、冷静有序的气息。书桌上摊开着习题集和笔记。
　　江昭局促地站在房间中央，把卷子递过去，指着最后得出的答案：“你看，这样对吗？”
　　江叙接过卷子，扫了一眼他的计算过程，点了点头：“嗯。”
　　只有一个字，却让江昭悬着的心一下子落回了实处，甚至生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成就感。
　　“还有哪里不懂？”江叙放下卷子，看向他。
　　“没……没了。”江昭下意识地回答，说完又有点后悔。其实还有几道类似的题他不太确定。
　　江叙没再说什么，转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厚厚的物理竞赛题集，翻到某一页，递给他：“这几道题型类似，可以做做看。”
　　江昭接过那本题集，书页很新，但上面已经有了一些清秀整齐的批注和解题思路。他捏着书脊，感觉那硬壳封面似乎还残留着江叙指尖的温度。
　　“哦……好。”他低声应道，心里那点别扭劲还没完全散去，但更多的是一种奇异的、被接纳的暖意。
　　“还有事？”江叙问，似乎准备继续自己的学习。
　　“没了！谢谢哥！”江昭赶紧说道，抱着那本题集，像抱着什么宝贝似的，快步退出了房间。关上门，他靠在走廊墙上，长长地吁了口气。
　　第二天是周六。江昭难得没有睡懒觉，一大早就爬起来，对着那本题集和卷子吭哧吭哧地演算。遇到实在搞不定的，他犹豫再三，还是鼓起勇气去敲了江叙的门。
　　江叙打开门，看到他手里的题集，什么都没问，侧身让他进来。讲解依旧简洁，但江昭听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认真。
　　中午母亲喊吃饭时，看到两人居然一起从江叙房间里出来，一个讲一个听，气氛虽然算不上热络，却也不再是前几天的冰封状态，脸上露出了惊讶又欣慰的笑容。
　　下午，阳光正好。江昭被队友叫出去打球。出门前，他犹豫了一下，跑到江叙房门口，探头问道：“哥，我去打球了啊。”
　　江叙正坐在窗边看书，闻言抬起头，阳光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光晕。他看了江昭一眼，点了点头：“嗯。”
　　只是一个简单的回应，江昭却像是得了什么许可，心情莫名地雀跃起来，哼着歌跑下了楼。
　　球场上，他打得格外卖力，奔跑、跳跃、投篮，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发泄般的活力。汗水浸湿了衣服，他却觉得畅快淋漓。
　　休息间隙，他坐在场边喝水，看着远处被阳光笼罩的居民楼，忽然想起早上江叙坐在窗边看书的侧影，安静得像一幅画。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明明是两个世界的人，一个静得像深潭，一个动得像烈火，怎么会……好像没那么排斥对方了呢？
　　甚至，在江叙说出那个公式、在他让自己进房间、在他递过来那本题集的时候，他心里除了那点别扭，竟然还有一丝……高兴？
　　他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猛地灌了几大口水，试图把这种诡异的情绪压下去。
　　“昭哥，发什么呆呢？再来一局！”队友在旁边喊道。
　　“来了！”江昭把水瓶一扔，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也暂时甩开，重新冲回了球场。
　　晚上，江昭主动抱着题集和作业去了江叙房间。学习时间似乎又恢复了，但气氛却和以前截然不同。少了些强迫和忍耐，多了点心照不宣的默契。
　　江叙讲题时，江昭还是会听不懂，还是会追问，但语气不再急躁，而是带着真正的疑惑。江叙虽然依旧言简意赅，但会多解释一两句关键步骤，偶尔还会用笔在草稿纸上多写两个推导式。
　　窗外的秋风吹过，带来夜晚的凉意。台灯的光晕笼罩着书桌前的两人，一个讲得认真，一个听得专注。那些曾经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坚冰，似乎在无声无息中悄然融化了一角，露出底下或许从未真正坚硬过的土壤。
　　裂痕或许仍在，但微光已经透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