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关系》南上北淮

7、阴雨

　　运动会带来的热潮很快褪去，校园生活重新被书本和试卷填满。秋意越来越浓，天空时常蒙着一层灰蒙蒙的云，连绵的阴雨天气多了起来。
　　这种天气让江昭有些烦躁。户外训练时常被迫取消或改到闷热的体育馆，让他有种被束缚住手脚的憋闷感。放学路上，也不能再拍着篮球慢悠悠地走，而是需要打起伞，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水洼。
　　相比之下，江叙似乎不受任何影响。他依旧准时作息，规律学习，仿佛外界的阴晴雨雪都与他无关。他那把黑色的长柄伞总是挂在门厅固定的位置，像他本人一样整洁而一丝不苟。
　　这天下午，雨下得格外大，豆大的雨点密集地敲打着窗户，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放学铃响，学生们挤在教学楼门口，望着外面的雨幕发愁。
　　江叙不喜欢这种拥挤和吵闹。他等了一会儿，见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便从书包侧袋拿出折叠伞，准备冒雨去图书馆。
　　“哥！”江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急切。他挤过人群，跑到江叙身边，脸上有点懊恼，“我忘带伞了！早上出门还没下这么大……”
　　江叙撑开伞的动作顿住了。他看了看外面倾盆的大雨，又看了看身边抓着头发的江昭。雨水带来的湿气混着江昭身上运动后的热气，微微氤氲在两人之间。
　　“训练完了？”江叙问了一句。
　　“嗯，刚在体育馆练完力量，”江昭点头，眼巴巴地看着江叙手里那把看起来足够结实的黑伞，“哥，你去哪儿？图书馆？能捎我一段到校门口吗？我打个车回去。”
　　从这里到校门口还有不短的一段距离，跑过去肯定会湿透。
　　江叙沉默了一下。他不太习惯和人共用一把伞，尤其是江昭这样身高体阔、动静皆风云的人。但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
　　“走吧。”他最终说道，声音被雨声掩盖得有些模糊。
　　他撑开伞，率先走入雨幕。江昭立刻矮身钻了进来，挤在他身边。
　　伞下的空间瞬间变得逼仄起来。江叙的伞虽然不小，但要完全遮住两个身高接近的男生还是有些勉强。江昭的肩膀不可避免地碰到了江叙的胳膊，湿漉漉的校服面料带来一丝冰凉的触感。
　　“不好意思啊哥，挤到你了。”江昭往旁边缩了缩，试图减少占地面积，但效果甚微。雨水顺着伞沿流下，形成一道水帘。
　　“看路。”江叙的声音依旧平淡，握着伞柄的手稳稳定地将伞倾向江昭那边多一点——他注意到江昭靠外的肩膀快要淋湿了。
　　两人沉默地走在雨水中，鞋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周围是奔跑躲雨的同学和嘈杂的雨声，伞下却仿佛形成一个奇特的、与世隔绝的小空间。
　　江昭身上那股混合着汗水和沐浴露的气味，在潮湿的空气里似乎变得更加明显，还有一种刚运动过的蓬勃热量，丝丝缕缕地散发出来，驱散了些许秋雨的寒凉。江叙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人呼吸的起伏和走路时带起的微风。
　　这种感觉很陌生。他习惯了与人保持距离，无论是物理上的还是心理上的。此刻这种紧密的、被迫的靠近，让他身体有些僵硬，注意力无法集中在脚下的路，而是全部被身边这个散发着热量的存在所占据。
　　“这雨也太大了吧，”江昭试图打破沉默，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闷，“还好碰到哥你了，不然真成落汤鸡了。”
　　“嗯。”江叙应了一声，目光看着前方被雨水模糊的路。
　　“哥你天天去图书馆，不腻吗？”江昭又问，他似乎总有无穷无尽的问题。
　　“不腻。”
　　“也是，那里安静，”江昭自顾自地说下去，“比教室还安静。我就待不住，总觉得憋得慌。”
　　江叙没有接话。他发现江昭的话痨在某种程度上缓解了这种近距离带来的尴尬。
　　走到校门口，等出租车的学生排起了长队。雨丝毫没有变小的意思。
　　“这么多人……”江昭看着长队，垮下脸，“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江叙也看到了排队的情况。他看了一眼时间，又看了看身边无所事事跺着脚的江昭。
　　“走吧。”他忽然说。
　　“啊？去哪儿？”江昭没反应过来。
　　“回家。”江叙说着，已经转身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伞依旧撑着，笼罩着两人。
　　“走……走回去？”江昭惊讶地跟上，“很远啊哥！而且雨这么大！”
　　“排队更久。”江叙言简意赅。他计算过时间，走回去或许比排队等车更快。
　　“哦……好吧。”江昭只好跟上。反正有伞撑着，总比淋雨好。
　　回家的路在雨中显得格外漫长。两人共撑一把伞，沉默地走着。江叙尽量保持着距离，但手臂还是时不时会碰到江昭湿冷的校服袖管。雨水打湿了他们的裤脚和鞋面，冰凉的感觉逐渐蔓延上来。
　　走到一半，风忽然大了起来，夹着雨点斜斜地打过来。江叙下意识地把伞又往江昭那边偏了偏，自己的左肩瞬间被雨水打湿了一片，冰凉刺骨。
　　江昭注意到了这个细微的动作。他愣了一下，扭头看向江叙被打湿的肩膀，又看看江叙依旧平静的侧脸，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没有说出口。他只是默默地、稍微朝江叙的方向又靠近了一点点，试图帮他挡住一点风。
　　伞下的空间因为这点靠近，似乎变得更加拥挤，但也……更加避风。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有雨点敲打伞面的噼啪声，和脚下踩过积水的声音。一种无声的默契在潮湿的空气里悄然流淌。
　　终于看到小区大门时，两人都松了口气。他们的裤腿几乎全湿了，鞋子也灌满了水，每走一步都发出咕叽的声音。
　　走进单元楼，收起伞，水滴立刻在脚下汇成一小滩。电梯里，看着对方略显狼狈的样子，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那个……谢了啊哥。”江昭摸了摸鼻子，声音比平时低了一些。
　　“嗯。”江叙看着电梯上升的数字，湿透的左肩传来冰凉的黏腻感，很不舒服。
　　回到家，母亲看到两人湿漉漉的样子，吓了一跳，赶紧拿来干毛巾。
　　“怎么淋成这样？没打车吗？”
　　“打车的人太多了。”江昭接过毛巾胡乱擦着头发，“还好有我哥的伞，不然更惨。”
　　江叙没说话，接过毛巾，默默擦着头发和肩膀。
　　“快去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母亲催促着，“小叙你也真是，也不看着点弟弟，让他淋这么湿。”她习惯性地唠叨了一句。
　　江叙擦头发的动作停了一下。
　　“妈，不关我哥的事，”江昭抢先开口，语气有点急，“是我自己没带伞，我哥还好心带我一起回来的！雨太大了，打伞也没用！”
　　母亲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江昭会替江叙说话，随即笑了笑：“行了行了，赶紧去洗澡！”
　　江昭推着江叙往楼上走：“哥你快先去洗！你衣服湿得厉害！”
　　热水冲淋在身上，驱散了满身的寒意和潮湿。江叙站在水雾里，耳边似乎还回响着电梯里江昭那句急切的辩解，以及雨中那把微微倾斜的伞。
　　洗完澡出来，江昭正靠在走廊墙上等着，手里拿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姜茶。
　　“哥，阿姨煮的，喝点驱驱寒。”他把杯子递过来，眼神有些飘忽，不太敢看江叙。
　　江叙看着那杯姜茶，沉默了几秒，接了过来。温热的触感从杯壁迅速传到掌心。
　　“谢谢。”他低声说。
　　“咳……没事。”江昭挠了挠还湿着的头发，快步钻进了浴室。
　　江叙端着姜茶回到自己房间。窗外，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发出连绵不绝的细响。他喝了一口姜茶，辛辣的味道划过喉咙，带来一股暖流，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走到书桌前，桌上还放着早上没看完的书。但他的目光却久久没有落在书页上，只是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世界。
　　湿透的肩膀似乎还在隐隐散发着凉意，但掌心杯子的温度，和那句急切的“不关我哥的事”，却像投入冰冷湖面的两颗暖石，持续地散发着微不足道、却无法忽略的热量。
　　雨声潺潺，敲打出的节奏，似乎和平时有些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