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春光》丁仁露

40、前尘往事

　　药王洞外表破败不堪，藏在杂草丛生的地方，被一片树林遮盖住，不仔细看是看不见的。

　　里面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吃喝睡一应俱全。桌子上摆着美食与美酒。尤其是烤鸭，包在荷叶里面，露出一只鸭腿闪着鲜亮的光泽，很是诱人。

　　萦风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你们有口福了。我刚买了好酒好菜，就碰上你们两个小鬼。”药王叹了口气，“不然，我就一人独享这些美味了。”

　　“您老人家放心，我们不饿。能让我们进来休息片刻，我们已经感激不尽了。”望舒说道，拉着萦风在离烤鸭几丈远的地方坐下。

　　“你不饿，可是我饿了。”萦风小声嘀咕道，她揉揉眼睛，强迫自己不去看烤鸭。她默念道，“那不是烤鸭，那是石头。那不是烤鸭，那是石头……”

　　“我说你们，真的不饿吗？”药王坐下来，撕下一只鸭腿，咬了一口，顿时香气四溢，“好吃好吃。你们要不要来点？我刚才是开玩笑的。这么多东西，我一个人也吃……的完。就是吃完，会肚子撑。肚子撑的话，吃点草药助消化。”

　　萦风和望舒一脸茫然地看着药王。药王笑道：“这也是个玩笑。你们也不白吃，出点钱不过分吧。”

　　“啊？”萦风张大了嘴巴，“我们没有钱。”

　　“我就随口一说，”药王三两口啃完了鸡腿，又灌了几口酒，“没有钱的话有故事吧。就说说那个金铃子吧。”

　　“这个好说。我离她特别近。我知道她的事情。”萦风拽着望舒坐到圆桌旁，撕下另一只鸭腿递给他。

　　望舒拿了一块糕点充饥，拒绝了萦风的鸭腿：“你饿了，你吃吧。”

　　“我不饿。金铃子给我吃了牛肉馅饼，还有葡萄酒。”

　　“药王前辈，望舒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您老人家应允。”

　　望舒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唬得药王放下了鸭翅，“什么事情？”

　　“我听说金铃子擅长下毒，我怕她在给萦风的食物里下了毒。”望舒焦急地看了萦风一眼，萦风面色如常。但是据他所知，金铃子的毒是非常巧妙的，中毒时与常人无异，中毒的人会在不知不觉时死去。

　　药王的表情轻松如常：“不会的。她不会给她的同类下毒。”

　　“为什么？”萦风问道。

　　“以防万一，请您给萦风把个脉。”望舒恳求道。

　　药王擦擦手，食指中指搭在萦风的脉搏上，又道：“伸舌头。”

　　萦风乖巧地张大嘴巴，伸出舌头。

　　“没事。”药王继续吃他的烤鸭，喝他的美酒。

　　“没事就好。”望舒放下了心中的石头，“多谢药王前辈。”

　　“你吃鸭腿。”萦风再次把鸭腿递给望舒。

　　望舒笑着接过来，咬了一口，鸭皮酥脆，鸭肉香嫩，“好香，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萦风掰下一个鸭翅，递到望舒的面前，“这个也给你吃。”说完，又到了一杯酒放到望舒跟前。

　　“我瞧着不是什么香。我这么好像闻到了酸臭味。”药王东嗅嗅，西嗅嗅。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

　　药王说话的时候胡子一颤一颤的好玩极了。萦风很识趣地到了杯酒递过去。

　　“哎，孺子可教也。”药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这才对嘛。好吃的给他没什么用，不如给我。话说，你们两个到底什么关系？”

　　萦风大窘，脸颊绯红，喝下一杯酒定定神。望舒镇定自若，不慌不忙地说道：“我们只是朋友。偶然相遇，结伴同行去西海……”

　　“问她没问你。”药王打断了他的话，转向萦风，“你自己多吃点吧。天界什么好东西没有，不用担心他。”

　　萦风如坐针毡，不知如何是好。只余窘迫。她总是觉得药王还有金铃子话里有话。方才在洞里，金铃子说的话绝对不是冷嘲热讽这么简单。萦风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重要信息，关于天界，关于望舒。

　　幸好药王没有追问下去。望舒一言不发，不停地把鸭肉撕成一片一片，递给萦风。

　　“您刚才说，金铃子不会给同类下毒是什么意思？”萦风想起这句话，好奇地问道。

　　“哦，我刚才说过这句话吗？”药王吃了一口点心，甩甩头，抖掉胡须沾上的碎屑。一不小心说得太多了。多说多错。往事如过眼烟云，随风消散。前尘往事，斯人已故，多说无益。

　　他不由得在心中哀叹一声。对付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打个马虎眼就过去了。可是看见萦风，看见她说莲心湖，说自己的家园，他想到了死在他手里的精灵，闭上眼睛，眼前全是他们死前痛苦的惨状，耳旁仿佛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萦风揉揉太阳穴，难道药王没说过这句话吗？她问望舒，望舒在她耳旁悄悄道：“也许他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谁说我记性差，”药王饮下一口酒，“刚才不过逗你们玩。过去太久的事情，我还以为再也不会提起了。”

　　他想，还是说出来吧，不过，最多只能说十分之一二。

　　萦风竖起耳朵，像在莲心湖听从人间回去的精灵说凡间趣事那样聚精会神。真是不虚此行，又能听故事了。最好是风花雪月，风流韵事。

　　“话说，很久很久以前，”药王将酒杯拍在石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像茶馆里的说书先生那样，“那时的金铃子还是一条法力低下的小花蟒蛇，刚刚修炼成人形，甚至都无法变出双腿走路。”

　　萦风想到了金铃子缠在她腿上靠近她的样子，阴冷粘腻，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她很难想象金铃子小时候是什么模样，也许像那些小蛇妖一样。

　　望舒几乎没有和药王打过交道。他摸不透他卖的什么关子。几次三番差点戳破他的谎言，难道是误以为他是一个欺骗感情的登徒浪子，因此心生不悦吗？他默默听着药王说下去。

　　“她整日里在山谷中修炼，不问世事。山谷中药草很多，加上蛇族的天赋，渐渐地，她能辨认出山谷中所有的草药。她自学了医术，治病救人，乐善好施。”

　　萦风暗自佩服，她连莲心湖有多少种水草都不清楚。这样下去，金铃子应该像老君一样，医术高超，拯救黎民苍生，或者像辛夷一样，问诊施药。怎么变成了一个邪恶可怖的蛇妖？

　　“我知道的金铃子是用毒闻名六界，从未听说过这样一段往事。”望舒说出了萦风心中所想。

　　“且听我慢慢道来。”药王不紧不慢地吃完最后一块鸭肉才娓娓道来。

　　故事若是这样下去，金铃子也不会闻名六界了。只会成为一个不知名的亡魂。

　　事情要从天界造锁妖塔说起。约摸一千年前，镜仙横空出世，那时的镜仙还是个不成形的小妖，寄宿在铜镜里。这样的小妖数不胜数，丝毫没有引起天界的注意。

　　妖界和魔界不断壮大。天界畏惧妖魔两界过于强大，便耗费诸多精力建造锁妖塔。锁妖塔原先不叫锁妖塔，也不是镇压妖怪的。

　　叫……药王拍拍脑袋，太阳穴一阵剧痛，他忘记了，太久太久了，太多太多条性命了。

　　不想也罢。

　　锁妖塔是六界共同建造的。甫一建成，便抓了许多妖魔。建造塔的小妖也未能幸免。情况愈演愈烈，天地间悲声怨道，怒气冲天。镜仙便是在这个时候变强大了。

　　后来，锁妖塔就叫锁妖塔了。风平浪静之后，没有人再提起那段往事。能记起那段往事的神仙妖怪也所剩无几了。

　　“后来呢？”萦风见药王久久不语，忍不住问道。

　　“后来呢？”药王小声念道，不知是在问谁，“后来天界的神仙告诉金铃子，她钻研医术，治病救人，功德一件，修炼成仙指日可待。要是能除去那些作恶多端的妖怪，就更好了。金铃子相信了神仙的话，钻研毒术，结果误伤了自己的同伴，从此便隐退了。六界鲜有她的传闻了。”

　　“竟然是这样。”萦风唏嘘不已，原谅了金铃子的古怪与无礼，“她收到了打击，从此不再用毒了吗？”

　　“我听说金铃子毁掉了她自己制的毒，并且发誓不再对同类用毒。”

　　“那她会对神仙用毒吗？”萦风天真地问道。

　　“这个嘛，我也不清楚，或许吧。”药王喝完最后一杯酒，嚷道累了，要歇息了，便在草床上睡下了。

　　萦风和望舒大眼瞪小眼，只得闭目打坐。

　　“后来呢？”药王躺在床上问自己。

　　那时，他受天界之托，去找金铃子，告诉她，天界久闻她的大名，若是她能在捉拿妖魔鬼怪这件事上助天界一臂之力，便可飞升成仙了。

　　金铃子不再钻研医术，而是钻研毒术。那时的她懵懂纯真，对未来充满期待。她帮助天界消灭了一个又一个妖，直到她的同伴惨死在她的毒术之下。

　　她才意识到，她的手里已经沾满鲜血了。他们究竟是正是邪？她根本无从得知。她已记不清从何时起，她已经成了天界的侩子手。天界一声令下，她便手起刀落，鲜血淋漓的惨象，淹没了她的眼睛。

　　她用剑指着药王的脖子，哭着咆哮道：“为什么要骗我？我那么相信你！”

　　“我，我……”见惯大风大浪的药王慌了神，他不知道事情怎么演变成了现在这样，他只记得有上神告诉他，妖魔界的势力不容小觑，此时不处理，后患无穷。

　　他看见了脚下淌过的鲜血，满地猩红，他闭上眼睛，甘愿接受她的处决：“你杀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