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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庄周入雾 ...


  •   *风雨难

      “活捉墨家弟子!”

      雨声淅沥,陈生、李生两人连滚带爬躲进破庙,楚兵追捕之声渐渐衰微。

      李生唰地拔出剑,“若先生还在,你我二人何至落此地步!可现在……”
      剑身砸在断柱之上,“当”得一声。

      “小点声!”陈生忙按住他手,悄声道:“我亲眼盯着楚人将先生的竹简都烧了。”
      他从衣襟中掏出几张泡湿的残简,惋惜道,“拼死也只抢回了这么几张。”

      李生愤愤,连声跺脚,“咱们跟着先生周游列国就想天下止戈,现在先生被害、墨门散了。难道这‘非攻’的道理真要在乱世里失传吗?”

      *周易破

      就在这时,一位老汉身披蓑衣、肩背竹篓、手拄拐杖进了破庙,双眼扫过陈生手里的残简,出声:“那是墨翟的书吧?”

      陈生顿时心生警觉,没有答语,但见是年迈老汉,不忍针对,只道:“随意捡的东西,不知著名,不值一提。”

      老汉轻笑道:“你衣襟处露出的是守城竹简,他手里执的是墨家木剑。”

      陈生、李生皆面露惊讶,一时不知来人身份,只得静声,暂观其变。

      老汉又指着陈生手中几张残简,继续道:“以前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这是‘兼爱天下’;商汤赶跑夏桀、武王讨伐商纣,这是‘顺应天理’。墨夫子所言‘非攻’,并非不让用兵器,而是要阻止逆天之事。”
      他将拐杖靠至断柱,从怀中掏出一卷《周易》,凑着破瓦泄下的天光,缓缓展开,“《周易》里说‘事情到了绝境就得变,变了才能通,通了才能长久。’墨夫子被害,不是道理没了,而是道理要‘变’了。你看这‘墨’字,上面是‘黑’,下面是‘土’,黑土埋着种子,看着是死了,其实等到春天就发芽了。”

      陈生、李生两人对视一眼,难掩震撼,这时陈生肚子忽的卷起“咕噜”两声,他跑了太多天了,早就饿得不行了。

      老汉从背上的竹篓里拿出一块麦团,掰开分给两人,两人真诚道过谢后,接下了。

      陈生拿着半块麦团,擦了擦眼睛,“先生曾教我们‘吃多少盛多少’,现在他老人家走了,想想真是怀念。”

      “墨夫子所教并非是想让你们吃苦,而是想让天下人都有饼吃,是想让‘兼爱’的想法种在人心里面。”老汉道:“就像是埋在土里的麦种,楚兵的火怎么烧得完?”

      麦子,生生不息。
      李生有所感悟,“您是说……”

      老汉微微侧过身子,抬手遥指庙外东向,“宋国还有上千墨家弟子,在集市上传授‘尚贤’;齐国稷下学宫里,也有儒生讨论‘墨儒’相通。道理想要千秋万代地传下去,绝不是靠活着的一人,而是要靠千千万万记在心里的百姓。”

      老汉话音刚落,雨停风歇,东向天边透出一点霞光,正是宋国方向。

      李生顿悟,“先生曾说过:‘天下人互相爱护就太平了。’要是我们忘记了先生所教的道理,那才是真正失传了!只要我们坚守住志向,先生就一直‘活着’!”

      *火种活

      老汉抄起拐杖,将《周易》塞给了陈生,用拐杖在庙地上划出了一个“道”字,看向陈生、李生二人,“不论身处何时何地,万要牢记,‘墨’不是指一个人,是‘兼爱’的道理;‘道’也不是一条路,是‘生生不息’的德性。走吧,往宋国去吧,那边有‘火种’。”

      老汉说完,不顾陈、李二人的挽留,只身拄着拐杖,一瘸一拐朝庙外林中走去,留给陈、李二人的只有渐行渐行的拐杖敲地声,和慢慢变轻的诗歌调子。

      李生看向陈生,“老人家所划‘道’字,既有墨家的‘义’,又有道家的‘自然’,莫非他是……”

      陈生闻言只是挥挥手,“不必深究他是谁。先生被害那天,我们都以为天塌了,刚听老人家一番话,才知道‘天’压根就没塌。”

      李生点点头,“陈兄所言甚是,是我们那些傻念头错了。”

      李生收好剑,陈生拢好《周易》、几张残简,三下五除二啃完了麦团,走出庙外,朝林中深深作揖,然后踩着落叶湿地快步走了。

      他们已有方向,知道该往何处,心中轻快、脚步不再受阻。

      *白日梦

      漏下二刻,城防鼓声传来,陶丘学舍里的油灯忽地暗了下来,禽滑厘“呼”地一声推开窗户,斜风细雨滑了进来。

      “三天前,我在彭城废墟看见师父了,”禽滑厘轻声说道:“他就站在破墙根下,手里还拿着没做完的木鸢,喊我‘禽小子’——那声音跟当年在商丘教我做‘藉车’时一模一样!”

      “你发癔症了?!”相里勤毫不客气,将弩箭往桌上一摔,沉声,“你就是让彭城那一仗给吓出毛病了!”
      师父死前的惨状,他至今不敢回想,禽滑里再提这种子虚乌有、怪力乱神的事情只让他气愤,深觉对师父不敬。

      “别那么说,”田鸠拍了拍怀里的书,“师父虽然没了,但‘兼爱’的道理早就钻进百姓的心里了,道理活在人堆里。以前咱们墨家兄弟们去秦国修水渠,就是把‘讲道理’变为给‘百姓办实事’。”

      话虽如此,可是再提到墨家子弟,三人不免心生凄凄,好好的现如今倒变得四分五裂,何处不凄凉。

      禽滑厘是三人之中最早从悲戚氛围中回过神来的,他从袖中掏出半块木鸢翅膀,上面有墨夫子刻的尺印,摊在桌上,递给两人看,“你们看,这是师父当年劝诫楚王别打宋国时做的木鸢,鸢尾上还刻着‘兼爱无遗’四个字!彭城城破前,师父托逃难的百姓将这翅膀送来,说‘翅膀断,但道理不断’。昨晚我看见师父,他就摸着这木头说:‘现在秦楚抢地盘,就像俩木匠抢尺子,咱们墨家要是死守旧尺子,早晚会被当成烂木头;要是把‘兼爱’当成新尺子,才能量天下’。”

      相里勤接过木鸢翅膀,摸着上面的刻痕,呢喃道:“这……确实是师父的刻法!”
      他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呼出一口沉气,“就算有新尺子,没人用,跟烂木头有什么区别!”

      禽滑里拽过相里勤的手摁在刻痕上,“你摸!师父的指纹都嵌在这木头里了!当年他为了救宋国人,心甘情愿自断手指以表决心,这块木头不是败仗的证据,是‘舍小保大’的决心!你再看这‘兼’字,笔画断了字形没断,普通木头能这样吗?”

      “师父……真的……”相里勤手直哆嗦:“我以前觉得‘非攻’就是傻,现在才知道‘尺子在手里,道理在心里’,跟人在不在没关系!”

      突然,学舍门上“笃笃”响了几声,桌旁三人同时唰地一声,手摁剑柄上。

      *木鸢破

      来者肩抗鱼竿,不顾浑身鱼线泥水,“听闻你们还在吵?我且问你们一句,你们师父做木鸢,是为了飞上天,还是为了列国止戈?现在这木鸢破了,你们是守着块烂木头哭,还是琢磨琢磨做木鸢的道理?”

      “庄周先生,”田鸠作揖:“依我看,我们可以去秦国。以前墨家兄弟夷之去儒家串门,用‘简单办丧事’的道理同孟子聊天,这就叫做‘借别人的嘴来说自己的话’。我们可以去秦国当官,用墨家的技术修水渠、定法律,将‘兼爱’藏在秦国的规矩里,这就叫‘绕个弯子办正事’。”

      “不行!”相里勤不住地嚷嚷,“秦律太狠了!要用墨家技术讨好秦王,这跟讨饭有什么区别?!为什么不学孟胜老大守阳城,带三百弟兄们战死,以命捍卫‘非攻’正道?!”

      庄周轻轻笑出了声,“又在钻牛角尖了。人们都说‘老鹰飞得再高,也离不开风;风筝做得再巧,个离不开线’。墨家的道理就像风筝,我们就是做风筝的人,风看不见,人能变着法儿做,何必揪着‘风筝烂不烂’不放?秦国有人用墨家弩箭,赵国有人用墨家水渠技术,齐国有人在稷下学宫聊墨家思想,思想传下去,靠的是‘散’,而不是‘堆’。”

      孟胜拄着“墨”字令牌走了进来,令牌上的“墨”字都掉漆了。

      “看看这个令牌,”孟胜说:“师父当年拿着它劝楚王别打仗,宋国老太太都知道‘大家好才是真的好’,魏国工匠都用墨家尺子。”

      *

      各走各路,战国之夜。

      四更天的梆子刚过,学舍外面传来秦军攻城的鼓声,禽滑厘猛地掀开帘,指向南边,“你们看!彭城方向有墨家的信号灯,这不是师父‘活过来’了,那还是啥?师父说过‘墨家道理就像星星之火,一堆灭了,还有万堆起’,现在我们就是‘万堆火’。有人去秦国搞技术,有人在宋国教老百姓,有人去楚国讲道理,都能将‘尺子’传下去。”

      相里勤作揖,“我带‘守城之法’去邯郸,教赵国人‘非攻守城’,给墨家留一个根儿。”

      田鸠:“我往西去咸阳,以《商君书》和《墨经》,看看‘法律’和‘兼爱’能不能一块用?能不能‘用法讲理’。”

      “好!”庄周站起来,“师父要是看见你们‘各有各的招’,都是为了‘讲道理’,肯定敲着瓦盆唱歌:‘我这道理没白讲!’记住了,战国的夜再黑,墨家的尺子都别扔,这就是‘师父还在’。”

      众人纷纷站直身子来了。

      禽滑厘将破木鸢翅膀、令牌都收到一个盒子里。

      窗外传来宋国人守城的喊杀声,同“天亮了”打更梆子声混在一起。

      庄周摇摇晃晃,扛着鱼竿,慢慢走进晨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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