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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确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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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蒋漫青眼下带着些许未曾休息好的淡青,纵然扑了薄粉也难掩眉宇间的一丝倦怠。
她无心装扮,只让寻香挑了件素净暖和的湘妃色缎袄,稍衬的肤色红润些,又披上斗篷,抱着手炉往松寿院去。
春寒依旧,晨风刺骨。她踏入暖融融的花厅,带着一身未散的凉意。
秦老夫人刚用过早膳,一见她这模样,顿时心疼起来:“青青,脸色怎地这般差?昨夜可是又没睡好?”
蒋漫青请过安后,依偎到老夫人身边,眼底适时泛起些微红晕,轻声道:“不敢瞒祖母,昨夜……又惊梦了。自那日落水受惊后,总是难以安枕,稍有动静便心悸不已。”
她声音轻柔,带着几分脆弱:“孙女想着,许是冲撞了什么,心中总是不安。听闻龙华寺极是灵验,最是清净不过…还想着……能否去寺中小住几日,一则静静心,抄经为祖母、舅舅一家祈福;二则,也想在佛前敬香祝祷,求个心安。”
她抬起眼,目光恳切:“或许远离府中几日,得佛法庇佑,这夜惊之症能好些。”
秦老夫人见她神色惶惶,果真心疼得紧,立刻将她的手握在掌心,连声道:“去!你若是想,就尽管去。只切莫再说什么冲撞不冲撞的。
既是觉得那里清净,便去住上几日,好好静静心,将身体养养好。祖母这就让钱嬷嬷去安排。”
没想到秦老夫人答应的如此爽快,却也没想到这一安排便又是一周的时间。
且不说,这一周府里风言风语,有说表小姐撞了水鬼的,有说命里犯冲的……气得寻香恨不得上去撕了他们的嘴。
雅园
“她这是转性了?竟真要去那清苦地方吃斋念佛?”顾明盼倚在母亲方氏身边,摆弄着手中的书卷,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的讥诮。
方氏头也未抬,目光仍流连在手中的账本上,拨弄算盘的声响清脆而规律。
“她若能安分守己,不再生出些攀附你哥哥的妄念,莫说是去清修,便是她要给佛像重塑金身,你娘我也舍得。”
对她而言,一个不惹麻烦的表小姐,才是好表小姐。
顾明盼撇撇嘴,显然觉得无趣,转而眼睛一亮:“那我可得给妙容去信说说这事,她定也觉得稀奇。”
方氏抬眼看了看自己这心思全然写在脸上的女儿,心中无奈轻叹,只盼着沈妙容那份深沉心机,莫要用在盼儿身上才好。
这头,蒋漫青却浑不在意这些劳什子,总比被爆出来未婚先孕要强的多。
总归,一周之后的一个清晨,蒋漫青顺顺利利地如愿坐上了前往城外龙华寺的马车。
时值二月初,京城的晨风仍带着料峭寒意。为免招摇,特地择了清晨人少时分出发。
马车辘辘驶过渐醒的街道,两侧已有零星小贩正收拾着摊档。出了城门,道上行人渐稀,唯有二三背着行囊的旅人,沉默地走过守城兵士的关卡。
马车内的蒋漫青尚存几分困意,倚着车壁假寐。车外,守城官兵原本略显嚣张的盘问声,在车夫亮出国公府标识后,瞬间变得异常恭顺讨好,甚至未敢查验车内情况便痛快放行。
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缓缓停稳。在寻香的搀扶下,戴着帷帽的蒋漫青步下车辕。
龙华寺显然早已得了嘱咐,早有知客僧候在山门前,态度谦和却不过分热络。
恰逢早春,山道旁的迎春花已星星点点地绽放,嫩黄的花瓣点缀着尚未完全褪去寒意的山色,林间鸟雀清啼,更显幽静。
在车上小憩片刻的蒋漫青,深深吸了一口清冽干净的空气,多日来的压抑心绪似乎也稍稍纾解。
知客僧一路缓行,细心讲解着寺庙历史典故,约三盏茶的功夫,才引她至正殿。
蒋漫青依礼焚香,跪拜于宝相庄严的佛陀金身前,心中默祷。随后转入后院精舍安顿。
路途中,听见远处大雄宝殿传来僧人早课的诵经声,庄严肃穆,声声入耳,竟奇异地让她自穿书以来便紧绷惶然的心,稍稍安定了几分。
如此,寺中清修的日子一晃便过了半个月。每日不过是诵经、抄写佛经、用斋、散步,日子简单到近乎单调。
只会,仍会在半夜惊醒,又或是担心的久久不能入睡……
偶有一日,她行经正在修缮的偏殿,见工匠们正在描绘壁画,那细腻的笔触与初具雏形的飞天祥云,引得她驻足良久。
她恍惚想起曾在另一个时空见过的、历经千年风霜仍璀璨夺目的古寺壁画,如今竟亲眼见证着类似艺术的诞生,一时心潮涌动,感慨万千。
不便久扰工匠,她悄然转身,信步向后山行去。后山竹林成海,人迹罕至,唯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更添空灵静谧。
前几日刚下过小雨,地面仍有些湿滑泥泞。行至半山腰,天色忽又转阴,淅淅沥沥的雨点毫无预兆地再次落下。
恰巧抬眼看见不远处的凉亭,蒋漫青连忙提裙快步入亭内。
亭内异常简洁,仅有两个光洁的石凳。而其中一個石凳上,竟已有一位须眉皆白、面容慈和的老僧盘坐于此,双眸微阖,似在入定静修。
蒋漫青见礼后,便在一旁等雨,并不打扰,也不曾入座。“丫头,可是在寻人?”
蒋漫青环看四周,确认只她与老僧,并寻香三人,便回道,“信女无意打扰师傅静修,只是在等雨停。”
“丫头,过来坐吧。”
蒋漫青略有片刻迟疑,但本着长者赐不可辞的道理,加上确实有些累了,便不曾推辞。“多谢。”
蒋漫青顺势坐在石凳之上,意外的是石凳竟有几分温热。
亭内一时寂静,唯有雨打竹叶的沙沙声。
良久,老僧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并非问她从何处来,亦不同她往何处去,只淡淡道,“丫头可是在寻医?”
蒋漫青心中一紧,脸上的诧异完全藏不住,不及开口说话,下意识点头回应,在高人面前,任何的掩藏都是拙劣的。
“相逢即是缘,老朽懂些医术,不如替你看看?”似乎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一般,蒋漫青对眼前之人产生出莫名的信任感,有道是一切皆有缘法吗?
当老僧粗糙磨砺的手指透过衣料感受着蒋漫青的脉搏时,仿佛自己的问题就有了答案。
“丫头可要护好身体才是,如今已有一月余的身孕了。”老僧言语平静,好像只是一场风寒这么简单。却惊得寻香拽过自家小姐的手,叹道,“你怎得口出狂言!”
“寻香!不得无礼。”蒋漫青呵斥道。她预想过自己会恐惧,却不想在答案真的落地的时候是十分平静与踏实。
老僧却是并不在意寻香的无礼,也不在意女孩的未婚先孕。只看向亭外的雨逐渐停止,多日的乌云竟逐渐,透射出几缕阳光。
蒋漫青看向亭外的雨过天晴,起身,十分庄重的行礼,“多谢大师关心。雨停了,便不打扰大师静修了。”
这一场雨为这一场遇见而来,雨停了就该离去了。她不深究老僧的身份,更不怀疑他的言语,她相信冥冥中的定数。
老僧看着离去的背影,只会心一笑,便继续闭眼入定。
回到房间,寻香再也忍不住,“小姐,这可如何是好!完了完了!”寻香在屋内来回踱步,十分不安,“小姐,趁着现在月份还小,要不打了?”
“寻香!”蒋漫青神色一正,打断她,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决断,“此话休要再提。从今日起,你需记住:我要这个孩子。他是我的骨血,我必要护他周全。”
寻香被小姐眼中的坚毅震住,先是愣怔,随即心疼的泪水滚落下来,恨恨道:“都是那个沈妙容!若不是她……”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蒋漫青倒了一杯温水,语气平静,“但路,是自己走出来的。事已至此,怨天尤人无用。”
她冷静得近乎漠然的态度,反而安抚了寻香的无措。
晚膳后,有小沙弥前来,奉上一纸药方:“师祖言,今日与女施主有缘,特赠此方,或于身体有益。”
蒋漫青心下明了,郑重收下。后令寻香悄悄去寺外药房求证,果然是一剂稳妥周全的安胎良方。
隔日,隔壁院落忽然传来了些许动静。
三两个粗使嬷嬷正洒扫收拾,约莫都是三四十的年纪,一边手上不停,一边嘴上也絮絮叨叨没个闲。
寻香眼珠一转,当即拎了把扫帚,假意清扫院墙根下根本不存在的落叶……
只听一个嬷嬷的声音传来:“听说这回要来小住的,是位正三品京官家的小姐呢。”
“我倒有什么稀奇,”另一个脚步声走近,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股藏不住的市井精明气,“隔壁院里住着的,还是国公府的表小姐呢。”
听见对方的语气,寻香不由得有些骄傲。
先前那嬷嬷似觉被拂了面子,当即嗤笑一声,那声音像是从鼻腔里挤出来,带着一股混合着优越感和神秘意味的热切:
“噢?那你可知不知道,眼下咱们收拾的这处,那位小姐的生母……原是从‘下三院’里抬出来的!”
她特意加重了那三个字,虽是窃窃私语,语气里却满是打探到秘辛的洋洋自得,以及对那种出身的毫不掩饰的鄙夷。
墙这边,寻香听得心头一跳,险些捏不稳扫帚——竟是勾栏女子生的?这等出身,怎配与我家小姐毗邻而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