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能量场如何相爱》士淇

44、天堑

　　舒湛回了她一个眼神，神情虽淡，眼里尽是志在必得。

　　“开口闭口都是你我，不劳烦任部长提醒，我们只是被你们这群实验室精英排除在外的古怪分子。那请你猜猜，今天除了她，还有多少人会加入……我的阵营？”

　　迎着任天璃充满危险的目光，他丝毫不惧。

　　“多到你难以想象。原因很简单，他们初来乍到，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心里装的是最纯粹的理想。”

　　“和我们一样。”

　　掌声渐渐平息，众人的视线回到那女孩身上。

　　曾雨田全程没有鼓掌，也不打算说话。圆形的会议桌几乎成了一副枷锁，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望去，他也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立于人群之中的女孩，面部肌肉略微紧绷，似乎并没有因为刚才那番话而产生什么波澜。

　　他们看着她，期待着从她口中听到什么。

　　而她以同样的视线回望，却不同于期待。

　　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舒湛才意识到不对，他终于发现，那女孩并不像她周围的孩子一样心潮澎湃。她相当平静，眼神里又藏着一种近乎执拗的专注。

　　她还在等待。等待自己回答刚才那个问题。

　　任天璃也发现了，她唇边微微扬起弧度，戏谑地看向舒湛。

　　这孩子还怪有趣的。

　　舒湛解答她的疑惑：“能量互斥是不可避免的自然规律，至少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任何一项技术可以做到。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要因为害怕风险而停滞不前。你说对不对？”

　　那女孩沉默几许，又问：“看您前面呈现的模拟实验情况，百分之八十的成功率并不算高。”

　　舒湛没有立刻回复她，挑着半边眉毛望过去，像是在笑话这个新来的小同事不懂规矩。

　　百分之八十的成功率，对于一般实验来说或许并不算高。但在能量修复领域，这是毫无疑问的巨大进步。

　　周宝涂眼睛都不眨。

　　“一旦投放使用，对象就不再是虚拟数据了。”

　　“到了那个时候，哪怕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成功率，但凡那百分之一发生……那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舒湛脸上的笑不知何时无影无踪，他凝视着眼前的女孩，声音紧绷，“你太理想化了！”

　　幼稚……幼稚得可怕。

　　她根本不知道这百分之八十是整个基地团队耗费多少心血才换来的。

　　果然这群长期浸淫在舒适区里的虚伪精英们都一个样，永远只会说些好听的话，不知道现实和理想之间的天堑有多深，更不理解他们这些永远在追寻理想的人有多辛苦。

　　周宝涂说了太多话，嘴唇白得有些吓人，声音却还洪亮。

　　“前辈，我只是想说……无论成功与否，我们都不可以拿人命来做代价。”

　　舒湛冷哼了一声，看到那女孩身边好些面孔都浮现思索的神情，不像刚才那样狂热，他顿时有些慌张。

　　“是，你那个交界间隙场改造的项目是有可能缓解互斥的问题。可是现在正在进行的步骤和能量修复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吧？没有强能量的支撑，不管你再怎么改造……都只是空中楼阁！”

　　在舒湛看来，改造交界间隙场从根儿上就是错的。

　　因为她根本没有办法把强能量场化为己用，却偏偏要做一个靠它支撑才能落实的项目。

　　“舒湛，你不必这么激动。”任天璃终于抓住机会，悠哉地开口：“无论如何，这位小同事所说的确实是事实。原型机本身的问题我们可以先不论，但如果投放使用，发生意外，你们的保障措施在哪里呢？我也没有看见。”

　　几番话下来，舒湛已经有些站不住。他还浸在那股沉闷的火气里，只得死死憋着，否则破口而出的一定是质问和怒骂。

　　“基地的辛苦我们都知道，只是……就像这位小同事说的，涉及到人命的事，必须三思而行啊。”任天璃也懒得再装笑，上下打量他的眼神冰冷锐利，像条随时要给予敌人致命一击的毒蛇。

　　舒湛视线惶然，他气得说不出话，只得再度看向会议席上那个令他安心的方向。

　　任天璃终于也随着他的视线跟过去，这一眼，却是狠狠皱了眉头。

　　“后生可畏啊。”

　　徐舟从会议席上站起来，双手轻合，发出闷闷的掌声，莫名平复下了场上千钧一发的冲突情绪。

　　苍老而有力的声音似古树般拔地而起，瞬间镇住了在场所有人。

　　作为能监局资历最老的前辈，徐舟同时也是能量修复基地的现任负责人。

　　他一鼓掌，在座的基地骨干们自然也跟着应和。老前辈资历摆在这儿，没有几个人乐意和他过不去。

　　一时间又是掌声轰鸣。

　　周宝涂抿了抿唇，往那老前辈的周围又仔仔细细看了一圈，仍是没有看见孟萤珈。

　　声响渐弱，徐舟缓缓地往两侧虚拱了拱手，“感谢在座各位给我这老头子捧场。论起来，我也是受之有愧。”

　　“能量修复啊……我老头子这一辈子，就干了这么一件事，还没办好，确实对不起各位的信任。”

　　三十年前，还没有什么所谓的能量修复。徐舟那时人至中年，也算是名声响亮，能监局一大骨干。

　　结果这炙手可热的顶梁柱说一不二，放着升任的大好机会不要，转头就挑着行李往那山沟里钻。

　　当时多少人不理解，后来沿着这条路走过来，就有多感谢他。

　　然而世事无常，总要你意想不到。

　　人总是嘴上说着感谢，几十年过去，该歇的那点火星子早歇了干净，如今大概恨不得他这把老骨头早些散架，别再搞出那么多花样。

　　免得“大家都不好做”。

　　和在场大多数人一样，任天璃对这位老前辈更多还是敬重，她眉头乍然松了几分，“徐老，您不必如此。无论基地的研究进展如何，大家心里都清楚，没有人会否认您作过的贡献。”

　　徐舟还没说话，沉默半晌的舒湛倒是先沉不住气了。

　　“清楚？怕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利益至上，哪还管什么尊师重长劳苦功高的……呵。”

　　“你……！”

　　徐舟抬手，轻易拦下这场纷争，再开口却不是为了平息局面而来。老人家叹了口气，道：“小舒，你话多了。劳苦如何，功高又如何，我徐舟这辈子若是想求个功名利禄，何必把大半辈子都浪费在不见人烟的野外。”

　　然而下一刻，话锋又转，他目光里已然夹杂几分审视，“任部长，我只问你，基地的物资额一降再降，是什么说法？”

　　任天璃瞧了眼舒湛，眼中满是不屑，如同在看一个吵架输了叫来家长助阵的小毛孩……呵，小孩都比他坦诚。

　　“前辈，实验物资的分配并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决定的。所有决定都是技术部和信息部共同商讨而来，您不信我，大可以去翻会议记录。”

　　场内传出阵阵私语声。

　　徐舟要的就是她这句话。

　　“能量修复无异于起死回生，这些年过来，老头子我身处其中，也并没有觉得如今形势大好，好到物资不足时，竟成了率先被弃掉的那个车！”

　　老前辈显然是动了怒，会场内霎时一片死寂。

　　台上一侧，那庞大的原型机也静静的，斑驳中透着丝丝令人信服的从容。

　　任天璃毫不回避地直视他。

　　说实话，比起身边的舒湛，这老前辈才应该是站在台上的人。

　　只是，他在这个位子实在已经撑了太久。创世之父的身影笼罩着能量修复这个小小的天地，直到一茬一茬的新芽已经长成参天大树，却始终无法穿破那片阴影。

　　为了真正“成人”，就不得不杀死“父亲”。

　　她肃然回应：“徐舟前辈，我是上任不久，很多事情需要前人指导。可既然坐到这个位子，要考虑的东西是实打实摆在面前，这几年基地扩建，大大小小的项目都要动用资源。”

　　“如果是您，会选择继续把大量资源投在一个看不见任何进展、却消耗庞大的项目里吗？”

　　曾雨田看着这剑拔弩张的一幕，替她把话的另一半补全。

　　况且……能量修复早不止是基地在研究了，这些年，投身向这起死回生术的新人越来越多，光是细分方向不同的项目团队就有十几个。最近这两年，有一支研究团队尤其出色，他记不太清领头人的名字，只记得似乎是姓“许”。

　　百花争放？曾雨田粗粗扫了眼会议席，能量修复的项目团队也就来了那么几个，还是些无关紧要的。那几个拔尖儿的团队，倒是不见人影，也无人问津。

　　恐怕是那群年轻人心高气傲的，不甘心被下面子，所以才借口不来……估计在座的十之八九都这么想。

　　只有曾雨田知道实情。

　　人呢，当然不可能是因为什么心气儿高得低不下来头。那群孩子恨不得常在各大会上露脸，虽然互相看不惯，但总是希望能得到前辈的赞赏。

　　哎……曾雨田看着会议席上那气势撼人的老前辈，默默叹了口气。

　　不愧是老姜，出手狠辣。

　　强能量场的研究就是再怎么保密，也做不到毫无风声走漏。盛恢前段时间忙得连轴转，好些团队都找过来，有合作意向，都给他转头拒了个彻底。然而能量修复这几支团队虽然青涩，倒是都被他邀请前去参观模拟实验了。

　　本来是好事。谁成想，大会挑在这个时候开了。曾雨田坐着观望了许久，发现基地那边虽然也回了不少人，倒清一色的都是那群老前辈，半张新鲜面孔都没见到，多半是提前被通过气儿要回来的。

　　任天璃火气那么大，估计也是这个原因。

　　曾雨田估摸着，这次的汇报会议八成是徐舟老前辈亲自要求开的。

　　凭他的资历和话语权，再找个体面的借口，上面多半不会阻拦。

　　尽管如此，他还是十分惊讶。毕竟这位老前辈，之前是出了名的对职场弄权勾心斗角等事嗤之以鼻。

　　他突然庆幸自己挑了个不起眼的小位置，他在盛恢那边的事没多少人知道，那老前辈大概也没在意，这鸿门宴的个中关窍，能被一个天天请假偷懒不上班的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