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能量场如何相爱》士淇

39、越级

　　大清早，数据权限申请处。

　　负责审核申请的研究员并不认识周宝涂。她每天要审理太多文件，根本没有时间在意走到面前递交材料的是什么人。她头也不抬，熟练地抛出一连串公式化的问题，隔窗外回答问题的女孩声音清脆又明亮，迎面而来就是一股让人省心的新人味儿。

　　视线快速掀动的同时，她挥了挥手，示意面前的女孩可以离开。

　　材料整理得清晰又齐全，该盖章的地方盖章，该签名的地方签名，一样都没有落下，这对审核员而言无疑是繁琐工作中莫大的慰藉——

　　如果她没有看见最后那几个醒目的大字。

　　“等等！这里……你确定没填错？”

　　周宝涂刚松的气又紧绷起来，她回头，看见刚才满脸平静的审核员指着她交过去的资料，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像是恼怒，问完了话又迅速沉默下来，只是盯着她，眼珠子都快突出来。

　　“那个没错的，我就是想申请人体能量监测仪的数据权限。”

　　审核员的脸色随着她这句话陷入短暂的僵滞。不过她的职业素养很高，只是几秒之后，便再度挥了挥手。

　　尽管什么也没说，但话中未尽之意也相当清楚。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

　　旁边排队交材料的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疑惑前方的工作人员怎么突然表情失控，再看那掀起混乱的源头，一个白皙稚嫩的小姑娘，手里握着从食堂顺路带来的豆奶，往外走着，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众人只以为又是一出新人出糗的戏码，不再多看。

　　直到三天后，来审核处领取批复意见。

　　大概是接近年底工作繁忙，审核员的心态也相当受影响。给周宝涂递文件时，表情再次失控得彻底，宕机了好一阵才恢复工作状态。

　　排在周宝涂后面的几个人尤其不满。这申请数据的程序本就繁琐得很，花时间整理了很长一段时间不说，竟然还要在排队这种浪费生命的行为上费时间，简直难以忍受。

　　再说新人无非犯些格式上的小错误，何至于用那样看怪物的神情看人。那年轻姑娘走的时候那样沉重，看样子是往心里去了。

　　“这么冲干什么，显得咱们这些做前辈的不包容。”

　　审核员无法回应她刚才内心受到了多大的震撼，只能假笑着摇摇头。

　　而周宝涂拿着那份通过的意见单，却是如坠冰窖，脸色差得像刚吞下一块石头。

　　一般来说，目前百分之九十的项目数据都用不上人体能量监测仪的数据，审核员方才那样惊讶，大概也只是因为自己或许是她职业生涯中头一个申请最高权限的例子。

　　然而这刚刚打破记录，创下壮举的人并没有丝毫兴奋。她盯着文件上显眼无比的“已通过”看了好一会儿，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

　　*
　　周宝涂的项目在一周前正式被列为能监局重点项目，团队扩展成了十几人的规模。

　　成立项目团队以后，交界间隙场的研究进度有了极大进展，最近两轮基础规模的模拟投放运用都完成得很顺利。而第三次模拟投放的规模比前两次要庞大许多，它的成功与否将直接决定这个项目能否继续进行下去。

　　团队内的人为此忙碌得脚不沾地，包括周宝涂本人在内。他们似乎丝毫没有察觉，自己正在做的事情究竟掀起了多大的风浪。

　　王旻书是最近几天才听说的。自从新人过渡期结束之后，原先成立的指导小组自然毕业，她回归原岗，许久没有和周宝涂联系。闲暇之余想去看看她，找了两三天都碰上合适的机会。

　　宿舍不见人，实验室也不见人，明明是最忙碌的时候，这孩子却像人间蒸发一样。

　　直到某天在一楼大厅遇见孟萤珈，她拦住人，开门见山：“你知道小周最近都去哪儿了吗，我找了好几天都没见着人。”

　　孟萤珈正以指导的身份参与这个项目，临近第三次模拟投放，忙上忙下，也熬得脸色不太好，闻言瞥她一眼，吐了口气，道：“她申请了人体能量监测仪的记录权限，想借部分数据，让模拟环境再贴近真实一点……哎，跟你说这个干什么，又听不懂。”

　　王旻书确实听不懂她们那些复杂冗长的术语，她的耳朵只是捕捉到“人体能量监测仪”这个字眼，愣了愣，又重复了一遍，问：“上面通过了？”

　　孟萤珈发出声意味不明的笑，“通过了。”

　　当年正是因为人体能量监测仪的研发，影响了磁场，才会出现如今的能量异常现象。因此在众多能量的监测仪中，人体能量监测仪的数量最少，也最为机密。

　　明面上来说，周宝涂只是去“借”几份数据，实际而言要进入保密级别如此高的区域，该做的手续、检查、监测一样都不能落，难怪这几天不见人影。

　　孟萤珈找了个位置坐下，见王旻书心不在焉，也没什么兴致继续和她斗嘴，只是宽慰道：“应该明天就能见到人了，时间紧，她也不能待太久。”

　　然而王旻书脸色依旧凝重，嘴里还念着：“怎么就让她去了……”

　　“怎么就不能去了。”

　　孟萤珈嘴角始终挂着一抹莫名的笑，放到平时，王旻书只会觉得她又故作清高，此刻看着，又感觉还多了几分阴阳怪气。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心态，冷着脸训斥：“她不懂事，你也不懂？这是什么好事吗？”

　　孟萤珈放下筷子，意外道：“旻书姐，竟然也明起事理了，难得啊。”

　　这女人不知道多少年没叫过姐，王旻书都快忘了自己年纪比她还要大一些，白了一眼过去，脸色却轻松了些，“我什么时候不明事理。你不用和我绕弯子，现在外面那些人怎么说的，我能知道，你肯定也知道。”

　　“是啊……”孟萤珈没了胃口，捏两张纸擦嘴，一顿饭又草草结束。

　　改造交界间隙场这样新异的项目无疑是极度引人瞩目的，更何况又以这样可怕的速度行进，不过短短一个月，竟然就顺利完成了两次模拟投放。现在能监局上上下下都炸开了锅，目光全聚焦过来，好的坏的都有，项目负责人周宝涂当然很难逃开被讨论的困境。

　　只不过两年过去，人体能量的研究环境比起从前可好转许多。尽管盛恢手上那个大项目再低调，也难免有消息外泄，传得愈发云里雾里，倒是让许多故意找茬的人都断了念头。更何况这两年来的新人也有不少选择人体能量方向的，也都出了好些力。

　　地位渐渐上来，也不是几番舆论就能搅混水的处境了。

　　“不过他们怎么说倒是其次，依我看，问题并不是出在这儿。”王旻书敲了敲在桌面，“你实话告诉我，你——你们团队，都不觉得现在这动静大得有些夸张了么？”

　　需要人体能量，一般的数据就足够应急，哪里用得着去申请人体能量监测仪的权限。那种精细程度的数据，光是处理就不知道要花多少力气。

　　孟萤珈明白她言外之意，回话也爽快：“她敢申请，上面也同意。那用就完了。”

　　“……你！”王旻书拧起眉头，压低声音道：“我知道小周这个项目做得很好，但按照现在这个情形，你们也是该收敛了……不然上面迟早要派人来接手的。”

　　高效进展就意味着短期内的规模极速扩大，而规模扩大，就意味着不可控的风险也随之增长。上级会对这一类项目加强监管，一番计较以后，主导权必然有所变化。

　　最近局里已经开始弥漫一些流言，因为周宝涂过浅的资历，把她如今的功劳和周砚平挂上钩——尽管周先生已经退休在家好几年。

　　如果走细水长流路线，舆论就是再糟糕也影响不了什么，可又为什么偏偏要这样火急火燎，一路火花带闪电，吸引来所有人的目光。如此一来，到时候就是项目负责人直接更换，恐怕也不会有人敢出来为周宝涂叫屈。

　　“看，明明连你一个局外人都能看得清楚。”

　　孟萤珈还是在笑，语气不像刚才时时刻刻透着股尖酸刻薄，倒是有些无奈。她支起身子，抬脸看向王旻书，眼下浮着一圈浓重的黑，“这些话，我一开始就和她说过了。”

　　说了，听不听又是一回事。

　　眼下看这情形，人不但当耳旁风，还大有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

　　王旻书咬牙：“……现在的孩子主意真大！”

　　“不过也是早晚的事。”孟萤珈淡淡道。她没细说，其实半个月前，上面就开过一次会，隐隐透露出收管项目的意向。

　　估计早就已经在准备了。这次会同意周宝涂去借用数据也是一个佐证，这个项目未来必然要重用，而宝涂大概率仍旧会被留在项目组，只是不可能再作为主导。

　　“姑且当她是以身入局，去试探态度吧！”孟萤珈叹气，收拾好餐盘准备离开。

　　王旻书半信半疑，“她能想到这么多？”

　　“是我希望她能想到这么多……不然早晚有一天被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