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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遮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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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在来之前的一番沟通,显然打破了两人之间的一些沟通障碍。但宝涂的心情还是依旧颤抖不止。
她越往盛恢怀里躲,那股未知的恐惧就越是穷追不舍,冻得她手脚发凉。
“累吗……其实算不上。入职前就能预想到的局面,我早有准备的。”说完这句,他喉咙里溢出一丝笑音,捏捏宝涂的脖子:“哭什么?头抬起来。”
她轻轻吸着鼻子,抬起那双氤氲着泪珠的眼睛。盛恢靠着车身,身体俯下一个弧度,把她严严实实地嵌进怀里,弥补了二人之间明显的身高差距。
他的吻落在脸上,宝涂搂着人脖子,眼泪愈发止不住。
“那……我怎么办?我要怎么做才能帮帮你?”她努力稳住声音,“以后我不要你跑这么远回来了,好不好,我会好好待在家,认真学习……你在那边,把自己照顾好就够了。”
听着她前后不搭的话,盛恢只是缓慢又仔细地抚去那不停溢出来的眼泪,等她全说完了才认认真真地回应:“可是我只有见到你的时候才会好。”
宝涂抽了抽鼻子,看着他发愣。
“不需要特意做什么……想一想,我在你心里意味着什么。然后记住——那同样也是我的想法。”
他的手指从女孩湿润的眼角旁移开,替她把黏在额边的碎发拨到耳后。
“只要看见你,一切就都会变好……当然,如果看见一个不哭的宝涂,我想会更好一些。”
夜晚的风只是起伏,细不可闻地游遍每一寸空气,轻微地漾不起半丝涟漪。
然而在这之后,所有的声音都落入缄默。
女孩的身体没有那么僵硬了,可心情依旧低落。
“走,带你看个东西。”
“……嗯?”
宝涂原以为他只是随便找了个路边停车,心情平复下来,再往周遭一看,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高高的山坡上。
下面是成群的密林,远处还能看见一点点楼房的影子。宝涂认出其中之一正是他们刚刚才去过的地方。
这里地势高,视野很好,放眼望去,总觉得能把天和地都收揽眼中。
然而这些都不是关键。
真正让她无法移开视线的,是山坡正下方那片空地。
漆黑的夜里,这块庞大的空地像是从时空中开了一道口子,边边角角都在往外渗雾蒙蒙的白光。
她下意识揉了揉眼睛,朝坡边靠近了些。
这道山坡很高,盛恢却没有阻止她的动作,只是紧紧盯着她脚下的步子,问:“能看见?”
宝涂点了点头。她认得这所谓的“光”,过去常在爸爸的书房,看见各种各样的小瓶子、一沓一沓的相片里,装着各种形态的“光”。
它似乎能被所有实体的载具所收纳,然而若要真正寻找那个有形,答案就会变成虚无。
“这是……能量溢出?”
盛恢看了她一眼,明显有些意外,“不,这是残余……能量残余,知道吗?”
某个区域的能量场平衡被打破,往往会导致能量溢出。而出现能量残余,往往意味着这个区域受到了超出自身超数量级的能量压迫,在自身能量平衡崩溃的同时,自然会留下对方的能量。
如果放在平时,宝涂必然要接着问下去……该怎么区分?怎么判断?这个地方发生了什么?
“……哦。”可此刻的她实在没有心情,几个字在脑子里滚了一圈,而后打着滚又翻了出来。
盛恢当然看得出她在想什么。
他指了指宝涂脚下的地,又俯下身去。
“现在你能安全站在这里,看见,就可以说明它的能量场已经完全失衡,无力再保护自己。”
两指捻了点地上的沙粒,没使什么力气,那沙粒便转瞬化为齑粉。
宝涂看着他指腹残余的粉末痕迹,终于找回一些注意力。她敏锐地察觉出某种联系,缓缓发问:“这个地方,和你们的工作有关啊?”
盛恢站起身,从车里拿了干净的纸擦手。他的背影消瘦许多,那股掩不住的疲惫感又隐隐在往外散发,嘴上却还在说笑逗她。
“是啊,我们这行管的可多,基本上没有无关的。”
然而宝涂对待这个话题根本笑不出来,而且……他明明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转身看见女孩并不轻松的脸色,盛恢牵了她的手往山坡下走。
“其实这边离家挺近的,但因为情况比较紧急,所以才一直待到结束。”
宝涂紧紧攥着他的手,知道他不能说太多细节,此刻重新提起,大概是为了让自己安心。却还是忍不住接着问:“除了那位前辈,还有人受伤吗?”
她连路都不看,只顾着昂首去瞧人脸上表情。
“有是有,”没给她多余发散的时间,盛恢又面不改色地回:“不过恢复都挺快。”
宝涂明显松了口气。
女孩纤细的手指在他掌心摩挲,耳边是她因为心情放松后难掩庆幸的声音:“刚刚那个人说,多亏了你呢……”
盛恢凝望着前路隐没在黑暗中的废墟,无声地勾了唇角,眼睛微眯,似乎在回忆什么。
“如果我真的做的够好,至少不会连这里也变成废墟。”
那天的救援工作很到位,除了留下善后的几人不可避免受到波及,其他人都安全撤离了……但,强能量场还是对周围生态同样造成了不小影响。
他们走到了山坡下面,浅浅的白色光芒,似萤火虫般浮在身侧。
他原以为这样新奇的场景多少能转移了女孩的注意力,谁想却是半分没入她的眼,到头来还被她干脆利索地抛在身后,一股脑地跑到他跟前来,眼睛里全装着他错愕的样子。
她似乎想说很多话,眉毛皱了又松,睫毛颤颤,着急安慰人过了头,倒是在紧要的关头哑火了,最后只憋出来一句:“……你很厉害啦。”
男人侧着脑袋垂眸看她脸颊背光而显的纤细绒毛,伸手用指节碰了碰。
“没有人能把桩桩件件事都预想得很全面,总之问题能得到解决,就已经很好啦。”
背后微弱的白光,此刻不及她眼眸千分之一摄人心魄。
她脚尖踮得高高,艰难地凑到他面前。
盛恢扶着她的手臂,眼睛跟着她奔来的轨迹缓缓移动,又轻又软的触碰流连在颊边,又听见她小小声地在耳旁,反复不停地夸他很棒。
还是忍不住把人搂紧,埋在宝涂颈窝里,胡乱吻了一通。
只是没控制好力道,倾泻而出的气势叫女孩难以招架,她喘得厉害,但也不喊停,还要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谢谢。”
女孩眼中波光潋滟,身上没什么力气,只好靠在人的怀里。恍惚间听见他说话,强撑着眨了眨眼,努力地让脑袋重新转起来,一本正经地回了句:“不客气。”
盛恢笑了声,他似乎有些明白了女孩的心思。
像这样适当地把自己的某些“难题”分享给她,反而能让她充满动力……与此同时,还能感受到她无比努力地想要把这份动力也分享给他的心情。
一份太可爱的心情。
宝涂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觉得自己不能见色忘事,还想再说些安慰他的话,然而抬头一看男人餍足后精神焕发的模样,好像又显得多余了。
她忍不住皱眉,语调扬高了些:“你……已经好了吗?只是做这种事就可以了吗?”
说着说着,语气又低下去。倒不是生气,但多少不大理解。
他笑着点头,“是好多了。”
这地方离受影响区域比较远,大概率是能量对冲之后意外波及的区域,所幸是荒无人烟之处,没有造成什么损失。
说来也巧,这片区域周边并无多少植被,中间却横亘着一棵让人无法忽视的断树。
这老树根部粗壮,树纹清晰,大概也是在这场意外中“丧生”。树干从中部断开,树头重重砸进地里,那倾斜的半截树干即使没了生命体征,也依旧硬挺着,死死杵着地面。再看地面上——四下散落着绿意未褪的碎叶。
盛恢抱着她跨过前面杂草碎叶汇聚的泥泞之地,脚步未停,径直走到那光亮最盛的地方。
他把宝涂放在那根倾斜的树干上。身穿白裙的女孩面颊红润,两手撑着树干稳定身形,白皙纤细的手臂在周围光芒的映衬下更显出白玉般质地。
这树干有些高,她下意识微微晃着腿,在空中上下浮动,像树毁而生的小仙灵。
宝涂的视线此刻与他齐平,尽管没有拥抱,也无言语,却能感受到他的眼神诗中黏在自己身上,像绵密细腻的奶油,有些腻过头了。
她惦记着“正事”,虽然得了肯定的回答也没有理解多少,但还是支支吾吾地凑过去。
“那如果没有完全好……嗯……今天还可以要最后一次哦。”
说完,从脸颊到耳朵,熟了个彻底。
盛恢轻轻掐住她的下巴,那一块皮肤立刻泛起粉色。他的指腹在那块皮肤上动了动,红润的唇微微张开,女孩随之发出疑惑的气音。
直到听见他开口。
“如果是为了安慰我,做到这个程度就够了。”
“我当然明白你的担心,虽然分享和倾诉的感觉还不错,但有些事,人总得自己消化。”他只往里看了几眼,又揉了揉她的下巴,这次开口时声音又低了些:“有点肿了,再来一次……舌头不想要了?”
他刻意说得很慢,不知道宝涂听进了哪一句,原本羞涩别扭的神情渐渐褪温,乌黑的眼珠子微微转着,像在思考。
“……对啊,是这样才对的。”
她坐在高高的断树根上,能轻而易举地平视盛恢的双眼。周围的白光似乎更强烈了些,她几乎能在盛恢眼中看清那些璀璨的光晕……又或者是,他望向自己的眼神本就这样灼人。
盛恢知道她听进了他真正想说的那句话,意识到终于要踏进这个夜晚真正的秘密。
“所以,你最近为什么对能量学这么好奇,也可以告诉我么?”额间传来一片温凉的触感,他靠近,轻抵女孩的额头:“就像刚刚我对你说一样,现在换你了。”
话题猝不及防地转移,女孩脸上出现短暂的惊慌,几乎是下意识地否认:“……没、没有啊。”
盛恢沉默几秒,不过对她这样抵触的反应倒是不意外。
“书柜里那几本能量原理全不见了,我没碰过,是老鼠偷偷运到床头柜里的?”
宝涂僵住,眼神又飘忽起来,“我不知道呀……”
盛恢没接话,只是静静看着她,眼神不像刚才那样柔和,多了点探究……还有宝涂看不懂的东西,她是不懂,但一想到他现在可能在心里剖析自己,心情就立刻低落下来。
“我不能看吗?”忍不住问出一句,后面的话就一句接一句蹦出来。
“我是人,当然会有好奇心的。而且你平常不和我聊这些,不就是因为我不懂……现在我想学了,以后你就可以都告诉我了呀。”
盛恢盯着她喋喋不休的小嘴,心里清楚得很,大概除了第一句满带情绪的话是真,后面那串胡言乱语又是临时想出来搪塞他的。
她会向父亲询问能量学的问题,也能和他的同事们大大方方地聊起相关的话题,但却从未在他面前表露过——不仅没有表露过,甚至可以说是刻意在遮掩。
归根到底是不想让他知道。
“不想说就不说。”他捏捏女孩耳垂,没说出后半句。
宝涂却听出来了。她皱着眉头,又郁闷起来:“我没有在说谎。”
盛恢松开她,宝涂才察觉到夜晚的凉意。她瑟缩了一下,连带着感觉他看过来的眼神都变了许多。
“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她?”
盛恢知道应该给她更多思考的空间,然而他的耐心归根到底并不算多,勉力伪装出来的善解人意也濒临殆尽……在面对有关她的事上,他永远做不到理智。
宝涂从不避讳提起凌珺,此刻却罕见地沉默了许久。
开口时,眉头还轻轻蹙着:“你知道我已经不再纠结过去了。”
“我知道。但并不代表你不会因此感到好奇,对吗?”
难言的压迫感再度袭来。
尽管如今的盛恢和以前大不相同,骨子里浓烈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只是偶尔泄出几分,也会让她感到难以招架。
事实上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为什么要靠近能量学。
想要和盛恢、和父亲有更多的共同话题,想要了解他们的世界,理解他们究竟在为何坚持,理解那些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疲惫……也想追溯关于母亲的过去,努力创造一些机会,在自己的生命里留下更多有关母亲的回忆。
这些都是她走到今天的原因。
可她隐隐能感觉到,这些都不是最根本的原因。
那个藏在内心深处的答案,她至今尚未找到。
盛恢这句话,无异于把她和那个囿于悲伤之中、被情绪支配头脑的小女孩又重合起来。
然而,要怎么反驳?她根本说不清楚,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别问了……”她选择躲进盛恢怀里。
宝涂也明白,盛恢在逼着她说出心里的话,哪怕只是一团模糊不清的乱麻,只要她愿意说,抽丝剥茧、找到方向的工作自然会由他来完成。
可是,哪怕现在只是一团乱麻,哪怕有可能经历漫长的时间……有些问题的答案,她也想要自己去找寻呀。
这是盛恢离开的这一个月里,她心里除了孤独、想念以外,最强烈的感受。
成年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有爸爸安排,上了大学以后,盛恢又方方面面渗入她的生活。
他们都是走在她前面的人,无须她多费力,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可她又不是废物。
女孩脑子里琢磨着许多,无意识扣着他的衣角,心里的话就跟着不小心冒出来:“况且我只是出发晚,怎么就见得走得慢。”
盛恢神情不显,实际上因为她这不合作的态度已经有些急火攻心,猝不及防听见这一句,心头火顿时消了三分。
“……以后有什么想知道的,先找我。”
不要只对他遮遮掩掩。
这是他最后的让步。
他压着火气,手上用劲倒是半点没压着。宝涂红着脸点点头,想挪开他掐在腰下的手指,那人动也不动。
盛恢没有继续问下去,何尝不是一种理解。
宝涂心里的小褶皱被抚平许多,紧绷的身子又放松下来,脑袋靠在他肩上,静静地看周围渐渐聚拢的白光。
她一时出神,喃喃道:“好美……”
这片土地上的生命刚刚绝迹,却又无处不存在。
他虽然嘴上不说,但宝涂知道,盛恢今晚把自己带到这个地方,不仅仅是为了说这几句话。
在开始这场对话之前,盛恢就已经在用行动告诉她,他不会阻拦她了解任何事。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能在宝涂的脑海中留下关于能量的、美好的印象。
因此——
宝涂就更不会想到,当她真正踏进这个领域时,盛恢竟会那么抗拒。
周宝涂不理解这种抗拒,她隐隐能感觉到,这股抗拒,和他隐瞒的两年前那场事故,一定有关系。
因此她入职能监局,不仅是为了自己的计划。连同这个秘密,她也一定要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