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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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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未亮,篝火已熄,只余一堆灰白的余烬散发着最后的暖意。兰烬依旧是那个率先醒来、守候黎明的人。他没有叫醒蜷缩在角落、睡得正沉的君妄,只是静静地看着石缝外墨蓝色的天幕一点点褪色,染上晨曦的微光。
当第一缕金红色的朝霞如同神的画笔,涂抹在东方的山峦之巅时,君妄才被林间逐渐苏醒的鸟鸣声唤醒。他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地先看向兰烬的方向。晨光熹微中,兰烬的背影依旧挺直,仿佛昨夜那沐浴月华、被他在心中奉若神明的瞬间,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幻梦。但心底那份崭新的、沉甸甸的虔诚感,却无比真实地提醒着他,有些东西,已经不同了。
“哥哥,早。”他起身,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沙哑,却自然了许多,少了那份刻意的讨好。
兰烬回过头,晨光在他脸上镀了一层柔和的暖金色,冲淡了那份拒人千里的冰冷。“收拾一下,该走了。”
两人钻出石缝,清冽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昨夜看来阴森可怖的密林,在晨光中展现出另一番景象。巨大的树冠层叠叠叠,叶片上挂满了晶莹的露珠,在朝阳下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不知名的鸟儿在枝头跳跃啁啾,婉转的鸣叫声此起彼伏,充满了生机。甚至能看到几只胆大的松鼠,抱着松果,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君妄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胸中的浊气都被这山林晨景洗涤一空。他看向走在前方的兰烬,哥哥的步伐依旧缓慢,但侧脸在晨曦中显得柔和了些许。那身粗布衣衫掩不住他与生俱来的清贵之气,在这原始而充满生命力的山林里,他非但没有显得格格不入,反而更像是一位巡视自己领地的、超然物外的山野之主。
他们沿着兽径继续向北。越往山脉深处走,景色越发瑰丽奇崛。他们穿过了一片布满巨大蕨类植物和苔藓的谷地,仿佛踏入了远古时代;他们攀上一处视野开阔的山脊,俯瞰脚下云海翻腾,群山如黛,在阳光下呈现出壮丽的层次;他们甚至遇到了一条从悬崖飞泻而下的瀑布,水流撞击在潭水中,溅起漫天水雾,在阳光下幻化出小小的彩虹。
君妄始终走在兰烬身侧稍前的位置,警惕着四周,同时也被这壮美的自然景色所震撼。他偶尔会指着某处奇景,回头对兰烬露出一个纯粹惊叹的笑容,不再带有任何表演成分。兰烬大多只是淡淡一瞥,偶尔,在看到某些极其险峻或独特的景观时,他深邃的眼底也会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欣赏。
晌午时分,他们在一处溪流边停下歇息喝水。溪水清澈见底,可以看到色彩斑斓的卵石和游弋的小鱼。君妄甚至徒手尝试去抓,自然是徒劳无功,溅了一身水花,却自己先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从下游方向传来,伴随着低低的喘息和树枝被拨动的声响。
君妄瞬间收敛了笑容,眼神锐利如鹰,几乎是本能地侧身挡在了兰烬身前,手已按在了腰间的匕首上。兰烬也微微直起身,目光平静地望向声音来源。
只见一个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短打、背上负着弓箭和几只野兔山鸡的年轻猎户,有些狼狈地从灌木丛中钻了出来。那猎户约莫二十出头年纪,皮肤黝黑,身材精壮,脸上带着憨厚和一丝未散的惊悸。他看到溪边的兰烬和君妄,明显愣了一下,尤其是看到兰烬那即便身处山野也难掩风华的气度时,眼中更是闪过一丝讶异。
他警惕地停下脚步,握紧了手中的柴刀,操着浓重的本地口音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老林子深处?”
君妄没有立刻回答,迅速打量着对方。猎户的装扮、武器和猎物都符合身份,眼神虽然警惕,但并无杀意,更多的是好奇和一丝……后怕?
兰烬的目光则落在了猎户裤脚上沾着的、一抹不太明显的暗红色泥土上,那颜色和质地,与这溪边常见的泥土略有不同。他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自带一股让人不敢小觑的气场:“路过。阁下似乎遇到了麻烦?”
那猎户见兰烬气度不凡,言语间并无恶意,稍稍放松了些,叹了口气道:“唉,别提了!刚才在前面山坳里,差点撞上一伙带刀的外地人!凶神恶煞的,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或者……找人?问我见没见到生人,我瞧着不对,胡乱指了个方向就赶紧溜了!这山里平时除了我们这些猎户,哪有这么多生面孔,还带着家伙……”
他的话,让君妄和兰烬的心同时一沉。
追兵,果然已经渗透到山脉深处了!而且,听这猎户的描述,似乎不止一拨人?
兰烬神色不变,只是问道:“他们有多少人?往哪个方向去了?”
猎户挠了挠头:“大概七八个吧?都骑着马,往西边鹰嘴崖那边去了。我看他们不像好人,就没敢说实话。”他顿了顿,看着兰烬和君妄,好心提醒道:“我看二位也不像寻常人,这山里最近不太平,你们要是没什么要紧事,也赶紧离开吧!”
“多谢告知。”兰烬微微颔首,从怀中取出一小块碎银子,递了过去,“一点心意,买杯酒压惊。”
那猎户看着银子,眼睛一亮,却又有些不好意思:“这……这怎么好意思,就几句话的事……”
“拿着吧。”君妄上前一步,将银子塞到猎户手里,脸上露出一个符合他此刻“弟弟”身份的、带着点后怕和感激的笑容,“多谢大哥提醒,我们歇会儿就走。”
猎户这才千恩万谢地收了银子,又叮嘱了他们几句小心,便背着猎物,匆匆沿着溪流向下游去了。
待猎户走远,君妄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哥哥,西边鹰嘴崖……他们果然在扩大搜索范围。我们……”
“继续向北。”兰烬打断他,语气没有丝毫动摇,“他们往西,正好。加快速度,趁他们被误导,拉开距离。”
他站起身,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刀,那属于统帅的决断力和洞察力在这一刻展露无遗。他不仅从猎户的话中判断出追兵的动向和大致人数,更是瞬间抓住了这短暂的时间差。
君妄看着他,心中那份“守护神明”的信念更加坚定。他用力点头:“好!”
两人不再耽搁,立刻启程,沿着溪流北岸,向着山脉更深处,加快了行进的速度。身后的美景依旧,但空气中,已然弥漫开更加浓重的危机感。
随着他们不断向北,山势愈发巍峨,人迹近乎绝迹。参天古木的树冠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穹顶,只有正午时分,阳光才能勉强穿透叶隙,投下几道斜斜的光柱,如同神殿中的圣光,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和晶莹的蛛网。脚下是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腐殖层,柔软而富有弹性,行走其上,几乎悄无声息。
连日的跋涉和风餐露宿,在两人身上都留下了痕迹。衣衫被树枝刮破多处,沾满了泥点和草汁,形容难免狼狈。然而,有些东西,却在这种极致的环境中,被反衬得愈发清晰夺目。
这日傍晚,他们寻到一处较为干燥的背风坡歇脚。君妄放下包袱,习惯性地先去附近查探水源。他拨开一丛挂着红色浆果的灌木,弯腰观察着地面的痕迹。夕阳的余晖恰好从林木的缝隙间穿过,如同一束追光,精准地打在他的侧脸上。
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几缕黑发黏在光洁的额角和颊边,更衬得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因 exertion 而泛着健康的薄红。他微微抿着唇,神情专注,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扇形的阴影,随着他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一滴汗珠顺着优美的下颌线滑落,滚过纤细的脖颈,没入衣领深处。他抬手用手背随意地抹去额角的汗水,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线条流畅、肤色莹润的小臂。
他只是站在那里,做着最寻常不过的事情,周身却仿佛自带一层柔光,那是一种未经雕琢、生于富贵却在此刻与蛮荒山林奇异融合的鲜活与精致。像是一株误入原始森林的名贵兰花,历经风雨,洗尽铅华,却愈发凸显出其本身不容忽视的、勃勃的生命力与美丽。
兰烬正靠着一棵老松的树干闭目调息,察觉到君妄回来的动静,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他的目光在君妄被夕晖勾勒的身影上停留了一瞬。
很奇妙的感觉。
他见过无数美人,宫廷之中,侯府之内,乃至军旅之间,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但似乎从未有人,能像眼前这个少年一样,将一种近乎脆弱的精致,与一种执拗的、野蛮生长的韧性,如此矛盾又和谐地融为一体。
这美丽不带攻击性,甚至有些惹人怜惜,却偏偏能在这危机四伏的绝境中,一次次点燃篝火,一次次开辟前路,一次次用那双如今盛满了虔诚与坚定的眸子,无声地凝视着他。
兰烬的心湖,那片常年冰封、不起波澜的死水,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没有惊涛骇浪,甚至没有清晰的涟漪,只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感知的……松动。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或许是在君妄更小的时候,像个雪团子似的,穿着锦衣华服,在侯府的花园里跌跌撞撞地追蝴蝶,摔倒了,会瘪着嘴,用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等着他去扶。那时的他,只觉得麻烦,是责任,是不得不背负的包袱。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包袱的重量,悄然变了质?
或许是在断魂崖下,他浑身是血却固执地不肯独自逃离的时候?或许是在溶洞里,他捧着酸涩野果,用那双哭红的眼睛小心翼翼望着他的时候?或许是在那间狭小的客房炕上,他卸下所有伪装,哽咽着问“那样的我,哥哥会喜欢吗”的时候?
又或者,仅仅是此刻,看着他在这荒山野岭中,依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妙融合的鲜活与美丽,让人无法再轻易地将之视为“麻烦”或“包袱”。
一种极其陌生的、细微的牵绊感,如同初春冰面下悄然涌动的暗流,在他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深处,开始滋生。
他并不抗拒这种感觉。于他而言,情感是奢侈品,也是致命的弱点。但如果是这个孩子……似乎,也并非全然不可接受。
君妄并未察觉兰烬这片刻的注视与内心细微的变化。他找到水源,用叶片盛了清水,快步走回来,脸上带着完成任务的轻松笑容:“哥哥,水很清,就在那边。”他将水递给兰烬,然后很自然地蹲下身,开始整理包袱里的干粮,准备晚餐。
他的动作依旧麻利,侧脸在渐暗的天光中显得柔和而专注。
兰烬接过水,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他似乎能尝到一丝……不同于以往的滋味。
他重新闭上眼,继续调息。只是这一次,那总是空明沉寂的内息循环中,仿佛多了一丝极淡的、属于外界生命的温度。
夜幕降临,篝火再次燃起。
君妄坐在火堆旁,一边烤着饼子,一边低声说着明日路线的打算。他的声音清亮,在寂静的山林中回荡。
兰烬静静地听着,偶尔抬眼看看跳跃的火光,看看火光映照下少年认真而美好的侧脸。
晨光刺破林间的薄雾,带着清冽的草木气息唤醒了沉睡的山林。篝火早已熄灭,只余下一捧温热的灰烬。君妄率先醒来,动作麻利地收拾好行装,检查了周围并无异样后,才轻声唤醒了靠坐在岩壁旁浅眠的兰烬。
“哥哥,天亮了。”
兰烬睁开眼,眼底的血丝比昨日似乎淡去些许,但重伤未愈的疲惫依旧刻在眉宇间。他沉默地接过君妄递来的水囊,喝了一口,冰冷的液体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两人再次启程。有了昨日猎户提供的线索,他们行进得更加谨慎,尽量选择植被茂密、不易被察觉的路线,同时兰烬凭借其卓越的方向感和对地势的判断,不断微调着前进的方向,力求在避开追兵的同时,以最快的速度穿越这片山脉。
越往北,空气愈发干燥寒冷,林木的种类也开始发生变化,针叶林逐渐增多,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松软的松针。景色虽不似之前那般奇诡瑰丽,却别有一种苍茫辽阔的意味。天空显得更高远,呈现出一种清透的湛蓝色。
君妄依旧走在前面探路,他的感官全力张开,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那根歪扭的木棍成了他探路的倚仗,也成了他警惕四周的延伸。他的背影在兰烬眼中,似乎比昨日又挺拔了些许,那份属于少年的单薄正在被一种名为“责任”的力量悄然填充。
晌午时分,他们在一处视野相对开阔的山脊上停下歇息。从这里,已经能隐约看到北方地平线上那抹与天际相接的、更为深沉浑厚的青色轮廓——那便是北疆了。
“哥哥,你看!那边就是北疆了吗?”君妄指着远方,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与憧憬。只要到了北疆,找到镇北侯萧凛,哥哥就能得到更好的医治和庇护。
兰烬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目光沉静。北疆,那片他曾经浴血奋战、立下赫赫战功的土地,如今却成了他们逃亡的目的地。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依旧平淡。但他的目光在触及那片遥远的青色时,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那里有他熟悉的沙场,有他曾誓死守护的疆土,也有……那个与他关系微妙、却或许是如今唯一能提供一线生机的男人,萧凛。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却不同于自然风啸的声响,隐隐从他们侧后方的山谷中传来。
那声音极其细微,混杂在风声和林涛声中,几乎难以分辨。但兰烬和君妄几乎同时神色一凛!
那是……马蹄声!而且不止一匹!声音正在由远及近,虽然隔着山峦和密林,无法判断具体距离和方向,但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却如同阴云般瞬间笼罩下来。
追兵!
他们果然没有放弃,而且搜索的范围和力度,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大!
君妄瞬间握紧了手中的木棍,眼神锐利如刀,迅速扫视着四周,寻找可供隐藏或反击的有利地形。他下意识地侧身,将兰烬护在了自己身后更安全的位置。
兰烬的脸色也凝重起来。他闭上眼,凝神细听片刻,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冰冷的决断。
“不能沿山脊走了,目标太明显。”他低声道,语速加快,“下到左侧那个长满冷杉的谷地去,利用树木掩护,加快速度。”
“好!”君妄毫不迟疑,立刻搀扶住兰烬,两人不再顾及体力消耗,迅速离开开阔的山脊,如同两道敏捷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向下方的冷杉林。
冷杉林内光线幽暗,空气中弥漫着松针和冷冽泥土的气息。马蹄声如同催命的鼓点,不再是模糊的遥响,而是清晰地从他们刚刚离开的山脊方向传来,并且正以极快的速度向下方谷地包抄!显然,对方队伍中有极其高明的追踪者,已经锁定了他们的方位。
“哥哥,他们追上来了!”君妄压低声音,眼神冰冷,手中的木棍已换成了那柄一直贴身藏匿的、闪着幽蓝寒光的匕首。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幼兽,龇出了稚嫩却锋利的獠牙,全身肌肉紧绷,准备随时扑上去撕咬。
兰烬背靠着一棵粗壮的冷杉,脸色在斑驳的光影下更显苍白,但那双凤眸中却不见丝毫慌乱,只有一片沉静的、如同暴风雪前夕的冰冷。他迅速扫视四周,冷杉林立,地形复杂,利于隐蔽周旋,但也容易被合围。
“听着,”兰烬的声音低而迅疾,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们人多,且有马,硬拼是下策。利用树木掩护,向西北方向突围,那里有一处断崖,崖下有水声,或有一线生机。”
他的判断精准而迅速,即便在如此劣势下,依旧能瞬间找出最优的逃生路线。
“我断后。”兰烬说完,不等君妄反对,已猛地将他往西北方向一推!自己则转身,直面追兵来袭的方向。
就在这瞬间,七八名黑衣骑士如同鬼魅般冲破林间的遮蔽,出现在视野中!他们胯下战马神骏,手中兵刃反射着森然寒光,呈扇形向他们包夹而来,为首一人,目光如鹰隼,死死锁定了兰烬!
“兰烬!束手就擒,主上或可留你全尸!”那为首者厉声喝道,声音带着内力,震得林间落叶簌簌而下。
兰烬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嘲讽与睥睨。他甚至没有回话,只是缓缓抬起了手——他手中并无兵刃,只有几片不知何时拈在指间的、边缘锋锐的枯叶。
然而,当他抬手的那一刻,周身的气势骤然变了!
不再是那个重伤虚弱、需要人搀扶的病患,而是一柄骤然出鞘、饮血无数的绝世凶刃!一股凛冽如实质的杀意以他为中心席卷开来,竟让那些久经沙场的黑衣骑士和他们的战马都为之微微一滞!
“杀!”为首者不再废话,一声令下,数名骑士策马扬刀,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兰烬!
战斗,在瞬间爆发!
兰烬动了。
他的身影如同鬼魅,在刀光剑影中穿梭。动作看似舒缓,实则快如闪电,每一个腾挪转折都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仿佛不是在生死搏杀,而是在月下独舞。他避开了正面劈砍的马刀,足尖在树干上轻轻一点,身形如柳絮般飘起,指间枯叶激射而出!
“嗤!嗤!”
细微的破空声响起,那看似柔软的枯叶竟如同精钢打造的飞镖,精准地没入了两名骑士持刀的手腕!惨叫声中,钢刀坠地。
他落地无声,衣袂翻飞,在扬起的尘土与落叶间,那张苍白到极致、却俊美如谪仙的脸庞,有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与强大交织的矛盾魅力。鲜血从他崩裂的伤口处渗出,在素色的衣衫上晕开点点红梅,更添几分凄艳。
他利用树木作为屏障,身形飘忽不定,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致命的攻击,偶尔出手,必中要害,虽无法一击毙敌,却有效地阻滞了对方的合围之势,为君妄的撤离争取着宝贵的时间。
君妄并未走远,他藏身在一棵巨大的冷杉之后,死死咬着下唇,看着兰烬在围攻中那惊险万状却又优美如画的身影,心如刀绞。他知道自己冲出去只会成为累赘,但他无法眼睁睁看着哥哥独自面对这一切!
战斗愈发激烈。兰烬终究是重伤之躯,内力不济,动作开始出现一丝微不可察的凝滞。汗水混着血水浸湿了他的鬓角,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就在他侧身避开一道凌厉的刀锋,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
异变陡生!
一道极其隐蔽的、淬着幽绿光泽的短矢,毫无征兆地从侧面一棵大树的阴影中射出!目标并非兰烬的要害,而是他因闪避而露出的、支撑身体的那条伤腿!
偷袭!对方竟然还埋伏了弩手!
“哥哥小心!”君妄目眦欲裂,嘶声喊道,想要扑出去却已来不及!
兰烬也察觉到了危机,但他身体正处于最不受力的状态,根本无法完全避开!
就在那淬毒短矢从阴影中射向兰烬伤腿的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比思维更快地动了!
是君妄!
他根本没有遵从兰烬“撤离”的命令,而是一直如同最耐心的猎手,蛰伏在暗处,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极致,死死盯着战场,尤其是那些可能藏匿暗箭的角落!当那抹幽绿寒光闪现的瞬间,他几乎是凭借本能扑了出去!
他不是去挡箭——那来不及。他是扑向了那个藏匿在树上的弩手之前,被他用目光死死锁定的、另一处可能存在的射击死角方位抛出的一块石头!
“啪!”
石头砸在树干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这声响在激烈的厮杀中微不可闻,却足以让那名经验丰富的弩手在扣动扳机的瞬间,产生一丝极其细微的、源于本能的迟疑和判断干扰——是否有其他埋伏?
就是这电光火石间的干扰!
兰烬虽因旧伤和体力不济,无法完全避开这阴险的一箭,却在最后关头凭借战斗本能和那微乎其微的干扰,将身体硬生生扭转了一个极小的角度!
“噗嗤!”
短矢依旧射中了他的大腿,但避开了主要筋脉,深深嵌入肌肉之中。剧痛和毒素带来的麻痹感瞬间席卷而上,让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但他也同时反手甩出最后一片枯叶,精准地终结了那名弩手!
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
君妄在抛出石头的下一刻,已如同矫健的豹子,从藏身处猛地窜出,目标并非那些持刀的黑衣骑士,而是直扑向那个因兰烬反击而出现一丝空隙的、为首的黑衣人头领!
他知道自己武功远不及这些训练有素的杀手,硬拼是死路。但他的目的,从来不是杀人,而是制造混乱,为兰烬争取哪怕一丝喘息之机!
“保护头儿!”旁边一名骑士反应极快,调转刀锋劈向君妄。
君妄不闪不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竟用手中的匕首硬生生格挡了一下!
“锵!”火星四溅!
巨大的力道震得他虎口崩裂,匕首几乎脱手,整个人也被震得向后踉跄,喉头一甜,涌上一股腥甜。但他借着这股力道,猛地向侧后方翻滚,同时扬手洒出一把之前收集的、混合着细沙和尖锐碎石子的尘土!
“小心暗器!”那骑士下意识闭眼格挡。
就是现在!
君妄不顾手臂的剧痛和翻涌的气血,嘶声对着兰烬的方向喊道:“哥哥!西北!断崖!”
他的声音因为受伤和用力而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清晰地传入了兰烬耳中。
兰烬在剧毒和围攻下,意识已有些模糊,但君妄这拼死制造的混乱和那一声嘶喊,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瞬间清醒了一丝!他看到了君妄为了帮他而硬接一刀、口吐鲜血的狼狈模样,也看到了因那把尘土而产生的短暂混乱。
没有时间犹豫!
他猛地一咬舌尖,尖锐的痛楚刺激着即将涣散的神经,强提最后一口真气,身体如同没有重量般向后飘飞,同时袖中滑落几枚随身携带的、用于关键时刻的烟雾丸,狠狠砸向地面!
“噗——”
浓密的、带有刺激性气味的白色烟雾瞬间爆开,迅速弥漫开来,笼罩了方圆数丈的范围!
“咳咳!拦住他!”
“别让他跑了!”
黑衣骑士们被烟雾所阻,视线受阻,惊呼怒骂声四起。
兰烬借着烟雾的掩护,强忍着腿上传来的钻心麻痹和剧痛,将轻功施展到极致,朝着君妄提示的西北方向,断崖所在,踉跄却坚定地冲去!
他能感觉到身后的追兵正在快速逼近,烟雾并不能阻挡他们太久。毒素在体内蔓延,视野开始晃动,黑暗如同潮水般不断试图吞噬他的意识。
他不知道君妄怎么样了……那个傻孩子……
就在他即将冲出烟雾范围,看到前方隐约的断崖轮廓时,身后一道凌厉的掌风破空而来!是那个黑衣头领!他竟如此快就摆脱了烟雾的影响,追了上来!
兰烬此刻已是强弩之末,根本无力闪避这凝聚了对方全力的一掌!
“砰!”
掌力结结实实地印在他的后心!
兰烬只觉得五脏六腑仿佛都被震碎了,一口鲜血狂喷而出,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前飞跌出去,眼前彻底被无边的黑暗笼罩……
……然而,预想中坠入悬崖或者被擒获的结局并未到来。
在那意识彻底沉沦、生死一线的模糊瞬间,他仿佛看到了一道极其刺目、仿佛能净化一切的纯白之光,在他眼前炸开……
……
不知过了多久。
一种难以言喻的虚弱感和肢体的麻痹剧痛将兰烬从深沉的黑暗中拉扯出来。他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
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下极致柔软的触感,如同陷在云端。鼻尖萦绕的不再是血腥、尘土和松针的气味,而是一种清冷、幽远、带着至高无上权威意味的……龙涎香。
他怔了一下,猛地彻底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瞬间僵住。
绣着张牙舞爪、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纹样的明黄色帐幔,从高高的穹顶垂落。身下是触感细腻光滑、价值连城的云锦被褥。目光所及,殿宇开阔深远,金砖墁地,光可鉴人,蟠龙金柱支撑着雕梁画栋的穹顶,陈设之物无一不精,无一不奢,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冰冷的空旷与威严。
这里……绝不是他昏迷前的冷杉林,也不是北疆,更不是他所熟悉的任何地方!
他下意识地想要坐起身,却牵动了腿上的伤口,一阵熟悉的麻痹剧痛传来——那支毒箭造成的伤还在!他低头看去,发现自己身上穿的已不是那身染血破损的粗布衣,而是一套质料极品、剪裁合身、绣工精巧的月白色丝绸寝衣。这衣服华贵舒适,却宽袍大袖,行动间带着一种无形的束缚感。
这是哪里?谁给他换的衣服?那些追兵呢?君妄……君妄怎么样了?!
一连串的疑问和担忧如同冰水般浇下,让他心脏紧缩。他强忍着眩晕和不适,支撑着想要下床查看。
就在这时,殿门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以及衣物摩擦的窸窣声。
兰烬瞬间警惕起来,目光锐利地投向那扇沉重的、雕着繁复花纹的殿门。
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一道穿着玄黑色常服的身影,逆着门外廊下明亮的光线,缓步走了进来。那常服之上,用金线绣着盘绕的龙纹,在光线下折射出低调而威严的光芒。
随着那人步入殿内,光线清晰地勾勒出他的身形和面容。
挺拔,修长,带着一种久居人极、掌控生杀予夺的绝对威仪。那张脸……
兰烬的呼吸在看清对方面容的瞬间,骤然停滞!
那是……君妄的脸。
五官轮廓与他记忆中的少年一般无二,甚至因为年岁的增长而褪去了最后的青涩,显得更加棱角分明,俊美得极具侵略性。
然而,那双眼睛……
不再是清澈见底,盛满孺慕、不安或炽热的光芒。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万载寒潭般的平静与冷漠。那目光扫过来,带着一种审视万物、居高临下的威压,没有丝毫温度,仿佛在看一件……属于自己的物品。
他的唇角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但那绝非笑意,而是一种深沉的、将所有情绪都完美隐藏 behind a mask of 绝对掌控的漠然。
他看着兰烬因震惊而微微睁大的眼睛,看着他略显苍白却依旧难掩惊世风华的脸庞,看着他因戒备而绷紧的身体线条,以及……那身明显属于“所有物”标志的月白寝衣。
然后,他用一种兰烬从未听过的、低沉醇厚却冰冷无波、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仪的嗓音,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开口:
“醒了?”
他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锁链,将兰烬牢牢禁锢在原地。
“看来,是朕平日太纵着你了。”
“竟让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微微停顿,那双冰封的眸子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扭曲的占有欲,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与残酷:
“……朕的,好妃子。”
兰烬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朕……?好妃子?……
这里……是皇宫?眼前的“君妄”……是皇帝?而他……成了被皇帝囚禁在深宫中的……禁脔?!
这荒谬而恐怖的认知,如同最沉重的枷锁,轰然套在了他的脖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