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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   夜色如墨,殿内那盏偷来的琉璃灯兀自燃着,暖黄的光晕在兰烬脸上明明灭灭。他靠着冰冷的殿门滑坐在地,掌心被那枚平安扣硌得生疼,指间还攥着那张写有“守着”的洒金笺。

      荒谬。

      滔天的荒谬感几乎要将他淹没。白日里才用最决绝的姿态将人推开,夜里便送来这惺惺作态的旧物,像是在嘲讽他那些自以为坚不可摧的恨意,原来仍能被这些微不足道的记忆碎片轻易撬动一丝裂缝。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不能心软,这定是君妄新一轮的攻心之计,用这点温情脉脉的假象,诱他放松警惕,再度沉沦。

      然而,那簇在寒风中固执燃烧的小小火苗,却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他心底最不设防的角落。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窸窣声,从殿外窗棂的方向传来!

      不是暗号,更像是……什么东西被极快地塞了进来?

      兰烬眸光一凛,瞬间压下所有纷乱思绪,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他无声息地起身,吹熄了脚边的琉璃灯,将自己彻底融入黑暗,如同蛰伏的猎豹,悄无声息地移至窗边。

      月光惨淡,透过细密的窗格,他清晰地看到,一截小小的、裹着东西的素白绢布,被人从窗棂的缝隙迅速塞入,“啪”地一声轻响,落在了内侧的地面上。

      不是君妄的风格。他若来,定是张扬偏执,恨不得敲锣打鼓让他知道,绝不会如此鬼祟。

      兰烬屏息等待了片刻,确认窗外再无动静,才迅速弯腰拾起那绢布包裹。入手微沉,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块质地普通的青玉令牌,上面刻着一个陌生的徽记,以及一张字条。字迹潦草,显然是在极度仓促和紧张下写就:

      **【名单有诈,柳首辅与北境之事关联甚深,小心灭口。信物为凭,三日后酉时,西市百年胡杨树下,自有分晓。勿信宫中任何人。】**

      名单有诈?柳文正?灭口?

      每一个字都像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开!他白日才从柳文正处得知名单的存在,夜里就有人冒险送来这样的警告?是真是假?送信人是谁?目的何在?

      这突如其来的信息,完全打乱了他原有的认知和步调。他一直将君妄和荣亲王视为首要大敌,柳文正虽心思深沉,至少表面上还在示好拉拢。若此信为真,那柳文正的威胁程度将远超他的想象,其目的恐怕不止于扳倒瑞王,所图更大!

      而“勿信宫中任何人”……这深宫之内,果然处处陷阱,人人皆不可信。

      兰烬攥紧了那冰冷的令牌和字条,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他原本的计划是虚与委蛇,从君妄处套取名单,再设法联合萧衍等势力扳倒瑞王。可若柳文正才是幕后更大的黑手,甚至可能与父亲的“意外”有关……

      他缓缓走回殿中,重新点燃那盏琉璃灯。跳跃的火焰下,他的脸色苍白,眼神却锐利如出鞘的寒刃。

      前路比他想象的更为迷雾重重,也更为凶险。

      但,这也意味着,水被搅浑了。或许,他可以利用这突如其来的变局,在几方势力的夹缝中,为自己,搏得一线生机。

      他看了一眼掌心那枚象征着虚假安宁的平安扣,又看了看那冰冷的陌生令牌和警示的字条。

      唇角,极缓地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

      戏台已经搭好,各方角色皆已登场。

      而他这个“药引”,也该好好想想,如何让这场大戏,按照他的剧本上演了。

      他将平安扣随意丢在枕边,却将那令牌与字条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好。

      三日后,西市。

      他倒要看看,这潭浑水底下,究竟藏着怎样的真相。

      ——

      接下来的两日,靖安侯府表面依旧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静。兰烬按时服药,在院中静坐,偶尔翻阅书卷,对谢怀安每日带来的各种消息和吃食反应平淡,仿佛真的安心在府中将养。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平静表象下是怎样的暗流汹涌。那块冰冷的令牌和措辞紧急的字条,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他心底。他反复推敲着每一个字,每一个可能。柳文正……若他才是真正的操盘手,那自己之前的判断和计划,几乎需要全部推翻。

      他需要验证。

      第三日午后,天色阴沉,朔风渐起。兰烬以“屋内气闷,想独自去园中透透气”为由,屏退了左右,只身前往侯府中最为荒僻、靠近后墙的一处废园。这里草木凋零,假山倾颓,平日绝无人迹。

      他依着记忆中那令牌上的陌生徽记,在一处斑驳的假山石缝中,极快地用石子划下了一个极其相似的、却不完全相同的标记。这是一个试探,也是一个回应。若送信人真能潜入侯府,或有眼线在内,必能察觉。

      做完这一切,他并未停留,仿佛真的只是随意散步,便转身离开。

      酉时将至,冬日的天色已然昏暗。西市却正是华灯初上,人声鼎沸之时。各色摊贩吆喝,胡姬当垆卖酒,杂耍艺人周围围满了叫好的看客,喧嚣的人间烟火气与侯府皇宫的死寂压抑判若两个世界。

      兰烬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青灰色棉袍,用风帽半遮住脸,混在熙攘的人流中。他并未直接走向那棵约定的百年胡杨树,而是先在周围错综复杂的小巷里反复穿行,确认无人跟踪后,才借着夜色和人群的掩护,悄无声息地靠近。

      胡杨树下,一个卖劣质胭脂水粉的摊子后面,蹲着一个缩着脖子、双手拢在袖中、冻得瑟瑟发抖的老乞丐。他头发花白杂乱,脸上布满污垢,衣衫褴褛,与这西市里任何一个挣扎求生的流民并无二致。

      兰烬的目光掠过老乞丐,并未停留,径直走向不远处一个卖烤胡饼的摊子,买了两个饼,仿佛只是寻常路人。

      就在他拿着饼,转身欲走的瞬间,那一直低着头的“老乞丐”却忽然极快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与他外表截然不同的精光,与兰烬的视线有一刹那的交汇。

      没有言语。

      但兰烬的心脏猛地一跳。就是他了。

      他不动声色,一边咬着胡饼,一边状似无意地朝着一条更加昏暗、堆满杂物的死胡同走去。

      脚步声在身后极轻地响起。那“老乞丐”也拄着一根破竹竿,步履蹒跚地跟了上来,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胡同深处,几乎不见光亮,只有远处市集的喧嚣隐隐传来。

      兰烬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

      那“老乞丐”也停了下来,依旧低着头,声音嘶哑难辨,语速却极快:“令牌。”

      兰烬从怀中取出那枚青玉令牌,在黑暗中微一晃动。

      “老乞丐”确认后,立刻低声道:“时间不多,长话短说。柳文正与北境戎狄大祭司暗中往来已非一日,名单上部分人员实为他借瑞王之手安插,意在挑起边衅,搅乱朝局,他好趁机揽权,甚至……有更进一步的打算。靖安侯重伤,恐非意外,而是他清除军中障碍的一步棋。他知你与瑞王龃龉,欲借你之手除掉瑞王,再以‘庇护者’姿态掌控你与侯府残余势力。你,不过是他棋局上一枚过河卒子,用完即弃。”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这番话依旧让兰烬遍体生寒。柳文正的野心和狠毒,远超他的想象!

      “我凭什么信你?”兰烬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冰冷的审视。

      “老乞丐”嗤笑一声,带着几分嘲弄:“信不信由你。若非……若非旧主遗命,要保住靖安侯一丝血脉,老夫何必冒死前来?提醒你一句,柳文正已知晓你暗中探查名单之事,宫中、府中,皆有他的眼线。你好自为之。”

      旧主?兰烬瞳孔微缩。父亲的人?还是……母亲那边的故人?

      他还欲再问,“老乞丐”却像是受惊的兔子,猛地将一件东西塞进他手里,低喝一声:“有人来了!快走!”

      说完,他不等兰烬反应,便拄着竹竿,脚步竟异常灵活地拐过堆放的杂物,瞬间消失在黑暗的巷尾。

      几乎同时,胡同口传来了巡城兵马司兵丁呵斥驱赶流浪汉的嘈杂声。

      兰烬不敢停留,将手中那冰凉坚硬的小物件迅速揣入怀中,拉紧风帽,从胡同的另一侧快速离开,重新汇入喧嚣的人流。

      他的心在胸腔里狂跳,手心一片冷汗。

      柳文正的阴谋,父亲的真实处境,隐藏在暗处的“旧主”势力……信息量巨大,且真伪难辨。

      他摸了摸怀中那“老乞丐”最后塞给他的东西——那似乎是一把极其小巧、样式古旧的黄铜钥匙。

      这又是什么?

      迷雾似乎更浓了。

      但兰烬的眼神,在周遭灯火的映照下,却一点点沉淀下来,变得愈发冰冷和坚定。

      无论前方是深渊还是刀山,他都必须走下去。

      而现在,他手中,似乎又多了一枚……或许能撬动局面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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