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的飞鸟》岁久蓝深

18、书房

　　人永远不可能打败一个已经过世的情敌。死亡本身就给“情”字添加了无限的浪漫色彩——用“心”去感受“青”春的凋零之始。情到浓时，人要说“死生契阔”，仿佛不死上一回，便算不得真情。
　　此刻真死了一个，好似一把用陈了的紫砂壶摔碎了，碾成了泥淤堵在活着的那个心里，日夜不停地散发着浸透的茶香。后面再来了谁，注入了怎样的甘泉，都冲不散那股旧味道。
　　欧阳东捏着一张薄薄的贺卡，站在家门外，指纹悬在识别区上方，迟迟没有按下去。
　　卡片是车行那个满手油污的年轻人给他的，燕子写给欧阳羿的生日贺卡。彼时那人从抽屉里拿出这张卡片递给他，残忍地唏嘘：“喏，煦哥没送出去的。留着也没用，你拿去吧。”
　　卡片的背景是一幅笔触细腻的后羿射日图。金色的烈日，奔涌的流火，挽弓英雄身姿挺拔、肌肉结实，充满了力与美。那射日英雄的面容分明是眉眼飞扬的欧阳羿。右下角是一行洒脱不羁的字迹，墨色仿佛还带着当年的温度：
　　【给欧阳羿。生日快乐。——你的燕子】
　　“你的燕子”。
　　这几个字让欧阳东心寒，是比吃醋更苦涩的混杂滋味。
　　他到底该怎么自洽那些反复呼唤“燕子”和“欧阳”的浓情时刻？他摸着自己的良心，他没办法去责备一个病人。可是，用他的体温去反复煨热一段别人的早该死去的爱情，他的胃明确地用恶心进行着反抗。

　　他按不下去的门锁，却在此刻“嗡”地一声，开了。明亮的灯光和欧阳羿的身影出现在门里，映入他的眼帘。门框好像一个通往异世界的标识，带给他不真实感。
　　欧阳羿的脸上带着这几日惯有的温和笑容，向他伸出手，“怎么不进来？你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了吧。”他的目光落在欧阳东手上，“拿了什么？是送我的礼物吗？”
　　欧阳东低头看看手中明亮如火的卡片，将它轻轻放在了旁边的玄关柜上。
　　他痛苦地鼓起勇气，抬起头，眼神定在欧阳羿的下巴上，用压抑着颤抖的低声勉强笑道：“羿哥，我们谈谈燕子吧。”
　　欧阳羿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他所害怕的冲突、恼怒，乃至再次自残都没发生——欧阳羿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带着点儿亲昵的无奈，自然地伸手想碰碰欧阳东的脸颊：“谈我做什么？东东，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一句话，像一道惨白的闪电，劈中了欧阳东的认知。耳鸣声尖锐地响起，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看着这张“欧阳羿”的脸上露出属于“燕子”的宠溺。
　　难道说，受伤以来的这些日子，这个温柔的人内心深处真正认同的自我身份，根本不是欧阳羿？难道他彻底把自己活成了“燕子”，甚至觉得用“燕子”去爱欧阳东都没关系？
　　到底什么样的深情让他宁可活成别人？
　　欧阳东捂着胃部喃喃道：“你是谁？”突然，他清醒了，恐惧和担忧压倒了别的情绪。他抓住欧阳羿的手臂，声音因急切而发颤：“我们去医院。现在就去。你必须看医生！”
　　这句话将欧阳羿面目上那层温和的假笑冻住。冰壳裂开之后，露出了一张被愤怒扭曲了的脸。他甩开欧阳东的手，力道之大让欧阳东踉跄了一下。
　　“你为什么总想让我去医院？！”他愤怒地低吼，像被困住的野兽冲着笼子龇牙咧嘴，“我很好！我哪里都不去！我没病！”他不再给欧阳东任何说话的机会，粗暴地抓住欧阳东的肩膀，将他狠狠推出门外。
　　厚重的门被用力摔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彻底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欧阳东在冰冷的楼道里站了许久，门内再无一丝声响传来，死寂得令人心慌。刚才那扇门摔上的巨响还在耳畔回荡，震得他心口发麻，一时甚至忘了心酸。
　　走吗？走吧。
　　一个根本不爱自己、把自己当成亡魂替身的人，离开他才是正确的选择，毫无疑问。这浑水太深太脏，他从一开始就不该踏进去。
　　可另一个声音从心灰意冷的麻木中钻了出来：不能走！无论欧阳羿把他当成谁，无论这份感情多么荒谬扭曲，此刻的欧阳羿都是一个明显失去现实认知的病人！把他一个人留在这种状态下，万一出事……欧阳东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承受这个假设带来的恐惧，他一辈子都会为了没救他而愧疚的。感情的事先放在一边，他不能丢掉身为一个人的基本良知。
　　就算绑，也得把欧阳羿绑到医院去！欧阳东快速下楼，胸腔里翻腾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他去附近商店买了两卷最结实的工业胶带，又绕到街角的安保用品店，买了一个手持防狼电击器。
　　握着这两样东西再次站在电子门前时，欧阳东的手心全是汗，心跳如擂鼓，血液冲上头顶，带来一阵眩晕。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彻底撕破脸，强行介入，很引发激烈的冲突。
　　但他必须这么做，这是他作为一个人的责任、使命、英雄气，无关私情。他必须这么做，他在拯救一条性命！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将手指按上指纹识别区。门锁应声而开，他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

　　客厅里空无一人，只有顶灯照亮这硬冷客厅里的的每一丝角落。没有阴影，屋子安静得令人心惊。欧阳东轻手轻脚走进来，眼睛耳朵都警惕着，尝试捕捉任何动静，却一无所获。
　　欧阳羿是回卧室了？欧阳东向西卧室的门走去。突然，一条黑线切割开苍白的墙壁，这突兀被他的目光捉住了。是书房，从来没对他开放过的私密领域，此时开着一条缝，诱惑着他。
　　也许欧阳羿在里面，忘记关门了……欧阳东摸摸胸口，屏住呼吸，极轻地挪动脚步，靠近那处禁地。他右手握紧了防狼器，左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门板，缓缓用力，将其推开。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