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的飞鸟》岁久蓝深

15、平静

　　这个晚上，欧阳东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第二天清晨，他准备了清淡的早餐，轻手轻脚地推开欧阳羿的卧室门。
　　门仍然没锁。欧阳东不知道这是对方在表达一种不设防的姿态，还是单纯因为肚子太疼而无暇顾及了。
　　他站在门口向里望。欧阳羿平躺着，呼吸悠长，似乎睡得很沉。晨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一道微弱的光带。腹部盖着薄被，看不出什么异样。空气中残留着消毒水和血腥气的混合味道。
　　欧阳东心里有千言万语，但一句也说不出来。他轻轻将温热的粥和小菜放在床头柜上，留了张【记得吃，不舒服随时联系我】的纸条，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白天在公司里，他就跟梦游一样。电脑屏幕上的字迹模糊不清，同事的交谈声像隔着一层水膜。他的心思完全被公寓里那个受伤的人占据。
　　那个问题，像一根尖锐的刺，反复戳刺着他的心脏：欧阳羿到底把他当成了什么？那些亲吻、亲昵、肌肤相亲，所有的冲动、占有、安排，究竟是不是给“欧阳东”的？
　　他真想立刻冲回去，摇醒欧阳羿，问个清楚明白。他若无心他便休，他不会纠缠的，他就是想知道真相，不然心里这个坎过不去！
　　可这个念头总是被更强烈的担忧压下去。羿哥刚受了伤，流了那么多血，精神状态又那么不稳定，自己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去逼问他？万一再次刺激到他……
　　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恨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一边渴望真相，一边害怕后果，更害怕自己的追问会再次伤害到那个脆弱易碎的人。
　　想到昨夜的刀光和意外，他忽地后悔没有直接送欧阳羿去精神专科，或许就能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了，而不是现在这样猜疑不定，备受煎熬。
　　几乎同时，他想起了羿哥说的精神类药物的副作用，于是又庆幸昨晚没想起这茬。如果药物真的那么可怕，羿哥选择靠自己的意志去对抗抑郁症的深渊，算不算一种无奈的勇敢？
　　各种念头在脑海里激烈交战，拉扯得他心神不宁，坐立难安。他一会儿觉得自己是个思虑周全、为他人承受负担的好人，一会儿又懊悔自己的心软和优柔寡断。
　　一整天，他频繁地看手机，既期待又害怕收到欧阳羿的消息。但手机始终安静着，这种沉默同样是煎熬。

　　临近下班，天阴了，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空气里饱含水汽，黏腻地附着在皮肤上，预示着一场大雨。
　　欧阳东在昏暗的光线里，惦记着受伤的羿哥，盘算着该做点什么有营养的吃食。不吃肉，那就精心做点豆腐吧，高蛋白，也好消化。
　　他步履匆忙地走向两条街外的那家食材更新鲜的超市。
　　途径街心公园时，他放缓了脚步。公园里人不多，三三两两。
　　一对年轻情侣挽着手，慢悠悠地散步，女孩不知说了什么，男孩低头笑起来，眉眼间全是宠溺。另一张长椅上，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妇并肩坐着，安静地看着池塘里游弋的几只水鸟，姿态安然，时光在他们身边都温柔地慢了下来。
　　欧阳东心里泛起一阵酸涩的羡慕。这种寻常的、牵手而行的温暖，这种无需隐藏的、光明正大的陪伴，对他和欧阳羿来说，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侈。
　　且别说像这样了——他心头笼上了更深的忧虑——他们现在，连最基本的“正常”都艰难。
　　几只黑色的燕子闯入了他的视线。它们飞得极低，贴着草坪掠过。“燕子低飞要下雨。”这句老话在他脑海里闪过。然而一个转念，他想到了欧阳羿对“燕子”这个名字的偏执。
　　心被攥紧了。欧阳东抓住了这一刻的直觉——“燕子”绝不是一个绰号那么简单！一定有什么缘故……这个名字背后，一定缠绕着某个至关重要的秘密！
　　只是他此时不能直接去向欧阳羿追问。现在不行。至少要等羿哥更稳定些。
　　怀着这份沉重纷乱的思绪，他买好了食材回到公寓。门口的“欢迎光临”依旧温柔，他却听出了新增添的冰冷，不知什么地方不一样，他感到一丝陌生。

　　做饭的忙乱暂时让他忘记了心里的纷乱。等将饭菜细心放在托盘里，他才再次端起心思。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去敲欧阳羿的门。
　　欧阳羿靠坐在床头，气色看起来好多了。他换了一身干净的家居服，头发有些油，洗头超过了他此刻的能力范围，但梳得整洁。他呈现出一种平静，一种急于表达“自己好了”的安稳神情。
　　过分的整洁让欧阳东回忆起刚才进门时候的陌生感。对了，客厅里那个完成一半的机车拼图不见了，还有散落的机车杂志，之前买回来的燕子摆件……这个屋子重新回到了他刚来时候的苍白。
　　他将托盘轻轻放在床头柜上，不愿意碰触欧阳羿的眼神，于是望向了窗帘缝隙，“打开窗子换换气好吗？外面下雨了，但不大，不会弄湿窗台的。”
　　欧阳羿却没有回避。他的回答平稳而严肃：“那些东西我收起来了。我觉得远离它们，有助于我平稳情绪。减少一些不必要的刺激和联想。”他顿了顿，声音很轻，“以后我们重新买些别的。活泼的装饰品。”
　　欧阳东惊讶地转向欧阳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羿哥真的好了？羿哥这双漂亮的眼睛此刻确实清醒着——这不是胡话，也不是欺骗，对不对？所以羿哥……欧阳东几乎不敢下这个判断：欧阳羿正看着自己，用很真诚的态度，带着温情……甚至是爱情吗？
　　他仔细分辨，似乎真的从欧阳羿的脸上捕捉到了温柔和歉意，以及一份小心翼翼的低姿态。
　　欧阳羿声音很低，每个字斟酌过似的，“昨天吓到你了，真的很抱歉。我想了一天，一整天都很后悔。我保证，以后一定会努力控制好自己，不会再失控。不会再伤害自己，也不会再让你担心。”
　　欧阳东的眼泪憋不住了。他真想扑到羿哥身上大哭一场，把心里的委屈和爱意都倾吐出来。他抹着眼泪坐到了床边，手轻轻搭在羿哥盖着薄被的腹部，摇着头，压下嗓子里的哽咽，笑道：“你没事就好。先吃饭吧，小心烫。”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