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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尖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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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深秋。
余碎的蚕桑苗已经长到半人高,叶片在风里舒展,像无数只摊开的手掌。她蹲在田埂上摘桑叶,指尖触到叶片背面的绒毛时,总会想起父亲当年替她捉蚕宝宝的样子——那时他的指甲缝里总嵌着桑树皮的碎屑,洗多少次都搓不掉。
“余姐,老郑今天出狱。”赵玥的声音从篱笆外传来,她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是刚蒸好的桂花糕,“他说要先来这儿看看。”
话音刚落,就见老郑站在银杏树下。他比去年清瘦了些,头发白了大半,却背着个崭新的竹篾篓,里面装着十几根削好的篾条。“想着趁天好,编几只新茧灯挂在树上。”他笑得有些腼腆,虎口的月牙疤淡成了浅粉色,“养老院的孩子们都等着呢。”
正说着,桔榆开车来了。他手里捧着个红绸盒子,打开时,里面躺着枚三等功奖章——是追授给余碎父亲的。“总局刚批下来的。”他把奖章递给余碎,指尖在盒子边缘顿了顿,“当年的案卷重新归档时,发现你父亲其实一直在暗中给缉毒队传递消息,赵坤的不少交易线索,都是他冒死送出来的。”
奖章背面刻着父亲的名字,余碎摸上去时,金属的凉意透过指尖漫上来,像那年在精神病院铁窗里,他塞给她的那只金丝茧。
老郑的茧灯编得很快,篾条在他手里绕出圆润的弧线。“这些年总在想,要是当初敢站出来,阿芸(赵玥母亲)是不是就不用死,你父亲也不用背那么久的黑锅。”他把第一只编好的茧灯递给赵玥,“但现在明白了,错了就是错了,补过不是为了原谅自己,是为了让活着的人能踏实往前走。”
赵玥的缓刑期刚过,她在城郊开了家小小的蚕桑文化馆,墙上挂着那些贴满照片的旧茧灯,也摆着老郑新编的素面茧。“昨天有个老太太来,说她丈夫是当年被牵连的警员,看了那些照片哭了好久。”她给余碎倒了杯桑叶茶,“临走时说,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余碎把那枚三等功奖章别在父亲的旧相框旁。相框里的父亲穿着警服,笑得眉眼弯弯,旁边摆着那只玻璃茧——里面的子弹被送去了警局档案室,成了赵坤案最终的闭环证据。而玻璃茧本身,被余碎留了下来,里面现在插着支银杏枝,枝桠上冒出了细小的新芽。
傍晚时,夕阳把银杏叶染成金红色。老郑的茧灯挂满了树枝,风一吹,就发出细碎的“叮咚”声——他在每个茧灯里都挂了片银杏叶。赵玥举着手机拍照,要发给文化馆的孩子们看。桔榆靠在篱笆上,翻看着新整理的案卷,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
余碎站在父亲的相框前,轻轻说了句:“爸,都结束了。”
风吹过桑田,叶片沙沙作响,像无数声迟来的叹息,又像无数个新生的呼吸。那些藏在茧里的秘密、愧疚、等待,终于在时光里慢慢散开,变成了银杏树下的光斑,桑田里的绿意,和每个人眼底渐渐亮起的、踏实的光。
就像老郑最后编的那只茧灯上刻的字:尘埃落定的地方,总会长出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