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烬》今何年

12、玉痕凝晚照

　　清晨的哨声比往常更急，像一柄锋利的刀，划破了山林的寂静。
　　我刚踩着晨露走到妖族营地，就看见蛇族将领捧着枚泛着冷光的传声妖符，面色凝重地站在队列最前方。
　　妖兵们早已列好阵，青绿色的鳞片、玄铁盔甲的冷光在晨光里交织，连空气都透着紧绷的肃杀。

　　“妖皇令——”将领激活妖符，淡蓝色的光芒映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声音冷得像寒冬的冰，没有半分温度，“青离所领狐族精锐，即刻调离此域，前往黑风谷驻守！三日内必须启程，不得延误！”

　　“黑风谷？”这三个字像重锤，狠狠砸在我心上。
　　我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连指甲嵌进掌心都没察觉，那是妖族最偏远的边境战场，常年刮着能蚀骨的黑风，离这片藏着花园的山谷足有千里之遥。
　　一旦踏上去，别说日常往返，就连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未知。
　　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画面：阿芷浇花时晃动的高马尾、孩子们围着银铃的笑声、蔷薇架下温着的花茶、溪边烤鱼时飘着的香气……慌乱像涨潮的海水，瞬间涌遍全身，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我下意识想开口拒绝，想争辩“此域尚未安定，不宜调离”，可目光落在妖符上闪烁的狐族图腾时，所有话都卡在了喉咙里，那图腾是妖族权力的象征，是我身为狐族妖王必须遵守的铁律。
　　从披上玄铁盔甲的那天起，我的命运就早已被族规捆住，从来由不得半分任性。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营地，玄铁盔甲的重量仿佛比以往重了十倍，每走一步都觉得脚步发沉，像踩着灌满铅的靴子。
　　脑子里乱成一团麻：想立刻去告诉阿芷这个消息，又怕看见她眼里的失望与不舍；想不顾一切留下，却又逃不过掌权者的命令、逃不过狐族的责任。
　　直到站在花园那扇熟悉的木门前，看着门板上被岁月磨出的浅痕，我才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慢慢推开了门。

　　阿芷正提着黄铜洒水壶，给花架上的蔷薇浇水。
　　清晨的阳光落在她身上，给浅粉色的布裙镀上了层柔光，她的长发上还别着我昨天送的粉蔷薇，花瓣在微风里轻轻晃。
　　看见我来，她习惯性地弯起嘴角，眼里盛着像晨光一样暖的笑意，可刚对上我眼底的低落，那笑容就慢慢僵住，手里的洒水壶也顿在了半空：“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又头疼了？”

　　孩子们听见声音，立刻围了过来。阿晚举着那枚银铃，小跑到我面前，本想把铃递到我手里，可看清我眼底的沉郁时，又怯生生地缩了回去，只小声问：“哥哥，你不开心吗？”阿豆和阿禾也站在旁边，眼里满是担忧，没像往常一样吵着要野果。

　　我在石凳上坐下，冰凉的石板透过衣料传来寒意，却压不下心里的慌乱。
　　看着阿芷快步走过来的身影，看着她哥哥拄着拐杖、眼神温和的目光，喉结在紧绷的脖颈上滚动了很久，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轻声说：“我……要走了，部队刚下了令，让我调去黑风谷驻守，三日内就要启程。”

　　话音落下的瞬间，花园里的风仿佛都停了。
　　阿芷手里的洒水壶“啪嗒”一声掉在青石板上，清水溅湿了她的浅粉色裙摆，在布料上晕开一大片深色的水渍。
　　她怔怔地盯着我，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嘴唇轻轻颤了颤，声音带着点发慌的急促：“走？去哪里？黑风谷是哪里？你……还会回来吗？”

　　“是很远的边境，”
　　我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怕看见里面的失望，声音涩得像被砂纸磨过，“那里常年打仗，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哇——”阿晚突然哭了起来，小跑到我身边，攥着我的衣袍下摆，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哥哥不要走！我还想跟你去森林里摘野草莓，还想给你看我的新画……”阿豆和阿禾也红了眼眶，站在一旁咬着嘴唇，没说话，却能看见他们肩膀微微的颤抖。

　　阿芷的哥哥走过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肩，他的掌心带着温和的力量，语气依旧沉稳：“乱世里，谁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你也别太自责。我们会在这里等着，守着这满园的花，等你回来。”

　　阿芷蹲下身，用袖口帮阿晚擦了擦眼泪，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了什么。
　　等她再站起来时，眼里的慌乱已经慢慢变成了坚定。她走到我面前，抬手从颈间解下一枚玉佩——那是枚温润的白玉佩，上面刻着小小的蔷薇花纹，纹路细腻，还带着她颈间的温热。
　　她把玉佩轻轻塞进我手里，指尖紧紧握住我的手，像是要把所有的力量都传递给我，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这个给你，是我娘留给我的。你带着它，就当我陪着你。到了那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忘了我，不要忘了这里的花，还有等着你的我们。”

　　我握着那枚温热的玉佩，掌心传来她指尖的温度，眼眶突然一阵发酸。
　　我抬起头，看见她眼里藏不住的不舍，看见她泛红的脸颊，看见她高马尾上那朵还没凋谢的粉蔷薇——那是我送她的花，她一直好好戴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牢牢堵住，又闷又疼，想说的话有很多，想承诺“我一定不会忘”，想保证“我一定会回来”，可话到嘴边，却只变成了沙哑的一个字：“好。”

　　夕阳落下时，我才慢慢转过身，离开了花园。
　　手里紧紧攥着那枚蔷薇玉佩，衣袍上似乎还留着她指尖的温度，鼻尖仿佛还能闻到蔷薇的甜香。我知道，这一去黑风谷，等待我的必然是无休止的杀戮、蚀骨的寒风，还有不知尽头的征战。
　　可只要握着这枚带着她温度的玉佩，想着她的笑容，想着花园里永远等着我的蔷薇，想着孩子们盼着我回来的眼神，我就有了走下去的勇气——我一定要活着，一定要平安回来，回到这片我拼尽全力想守住的、乱世里唯一的温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