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风藏不住》今天不吃盐

2、第 2 章

　　消毒水的冷冽气味重新包裹上来，姜时愿戴上新的手套，动作机械。她需要这个动作带来的隔绝感。

　　“处理室三号空着。”她的声音平得像心电图上的直线，没有一丝涟漪。这话是对旁边的护士说的，目光却落在沈译那条沾满“血污”的胳膊上。

　　江亦野扶着沈译跟在她身后。那两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牢牢锁定在她后背。她能感觉到那视线的重量，带着一种她不想深究的复杂情绪，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胛骨上。七年时间，他学会了用更成熟冷硬的外壳包裹自己，可那目光里的穿透力，竟比年少时更甚。她挺直脊背，每一步都走得平稳，仿佛身后只是一团空气。

　　处理室的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急诊大厅的嘈杂，只剩下器械推车滑过地面的轻微声响和无影灯冰冷的嗡鸣。

　　“坐好。”姜时愿指了指处置台，声音依旧公式化。

　　沈译哎哟哎哟地爬上处置台，小心翼翼地护着他那条“重伤”的胳膊。江亦野站在靠门的位置，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颀长的身影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有些压迫。他没有靠近，只是沉默地看着，眼神像浓稠的墨，辨不清底色。

　　姜时愿拉过器械车，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纱布擦掉周围的血迹，她拿起碘伏棉球，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直接按在沈译小臂那道浅显的伤口上。药液渗入皮肉，带来轻微的刺痛。

　　“嘶——姜医生，轻点！轻点！”沈译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五官皱成一团。

　　姜时愿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平淡：“这点痛都忍不了？” 她手上的动作干净利落，沾着碘伏的棉球沿着伤口边缘擦拭，将那层薄薄的血痂和残留的颜料彻底清除。

　　灯光下，那道口子清晰地暴露出来——不过表皮层至浅层真皮的小划伤，长度约莫五厘米，边缘平滑，不见任何撕裂的毛糙。她甚至不需要放大镜就能确认，这伤口浅得连缝合都显得多余。

　　她的指尖隔着无菌手套，清晰地触摸到那过分光滑的边缘。心里的荒谬感愈演愈烈。这拙劣的“道具”，简直是对她专业判断力的侮辱。

　　然而，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无菌纱布，仔细吸干伤口周围的液体。然后，她拿起持针器，夹起一枚细小的三角针，穿好可吸收线。动作一气呵成，冷漠、专注。

　　针尖刺入皮肤。

　　沈译立刻配合地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嗷——疼疼疼！救命！野哥！她谋杀我！”

　　姜时愿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进针、出针、打结，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迅捷。缝合线在她指尖翻飞，冷酷、高效。她能感觉到旁边那道目光变得更加灼热，几乎要在她侧脸上烙下印记。

　　她刻意忽略。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这条微不足道的伤口上。仿佛缝合的不是沈译的皮肉，而是自己内心被这突如其来、荒诞不经的重逢划开的那道裂隙。

　　三针。不多不少。伤口被整齐地拉拢。

　　姜时愿剪断线头，放下器械，摘下手套扔进医疗废物桶。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

　　“伤口很浅，不用缝合。我缝了，是为了避免你乱动造成二次撕裂。”她终于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沈译那张依旧沾着大片猩红“血迹”的脸，语气听不出喜怒，“下次小心点。刻刀不是玩具。”

　　沈译的嚎叫瞬间卡在喉咙里，表情有些讪讪的。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门口的江亦野。

　　就在这时，处理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译哥！译哥你怎么样了？吓死我了！”一个甜脆带着焦急的女声撞了进来。周雨晴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写满了担忧——在看到沈译胳膊上那整齐得有点好笑的缝合线之前。

　　她扑到处置台边，小心翼翼地捧起沈译的手臂，心疼得仿佛他断了的是条腿：“天哪！流了这么多血！疼不疼啊？都怪我，早知道就不该让你去弄什么模型……” 她的目光扫过那三针缝合，又落到沈译脸上那夸张的“血迹”，动作顿了一下。

　　随即，她的视线像是才注意到房间里另外两个人，猛地转向姜时愿，然后夸张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时愿？！怎么是你？” 紧接着，她的目光又“震惊”地落在江亦野身上，声音拔高了八度，充满了刻意的戏剧感：“江…江亦野？！天哪！你们……你们怎么……”

　　她的表演堪称教科书级的浮夸，每一个表情都像是精心计算过的放大。沈译在她身后，偷偷朝江亦野比了个“OK”的手势，嘴角咧开一个得意的笑。

　　姜时愿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这位多年好友。周雨晴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心虚和强装的惊讶，在她面前无所遁形。一股被冒犯的怒意，混杂着疲惫，悄然爬上心头。七年了，她以为自己足够冷静，足够强大，足以将过去彻底封存。可这两个“好闺蜜”和“好兄弟”，却用一场如此拙劣的“意外”，硬生生把她拖回了那个她竭力想要遗忘的漩涡边缘。

　　她没理会周雨晴的惊呼，径直走到洗手池边，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刷着手指，带走最后一丝橡胶手套的触感和那若有似无的颜料气味。水流声在安静的处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脸上的颜料，”姜时愿关掉水龙头，抽了张纸巾慢慢擦手，背对着他们，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用清水和肥皂就能洗干净。急诊室资源紧张，没事的话，请尽快离开。”

　　她的逐客令下得直接干脆，没有半分客套。

　　周雨晴的表演戛然而止，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沈译的笑容也僵在了嘴角。只有江亦野，依旧沉默地站在门边，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面翻涌的情绪更加复杂难辨，却始终紧紧锁在姜时愿挺直的背影上。

　　气氛凝滞得如同结了冰。

　　周雨晴反应快，立刻换上担忧的表情，拉着沈译：“走走走，译哥，我们快去把脸洗了，别给时愿添麻烦。谢谢时愿啊！改天请你吃饭！” 她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把还在“哎哟”的沈译弄出了处置室。

　　门被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姜时愿和江亦野。空气里弥漫着碘伏的苦涩气味和一种无声的、紧绷的对峙感。

　　姜时愿没有回头。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的份量，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后颈。她将擦手的纸巾揉成一团，投入废物桶。然后，她开始整理器械车上的物品，动作有条不紊，带着一种刻意的专注，仿佛这是此刻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金属器械碰撞的轻微声响，成了房间里唯一的背景音。

　　江亦野终于动了动。他往前走了半步，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叩击声。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打破了凝滞的空气：“姜……”

　　“江先生，”姜时愿猛地转过身，截断了他的话。她抬起头，目光锐利，直直地迎上他的视线。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隔绝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这里是急诊处置室，不是叙旧的场所。你的朋友已经处理完毕，可以离开了。”

　　她的声音冷静、疏离，带着职业化的边界感，像一堵无形的墙，瞬间将两人隔开。

　　江亦野喉结滚动了一下，那双总是带着几分不羁和傲气的眼睛里，清晰地闪过一丝被刺痛的狼狈。他看着姜时愿，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湮灭在她那双冰冷而坚决的眸子里。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转身拉开了门。

　　门外的光线涌进来，又随着门扉合拢而消失。

　　处置室里只剩下姜时愿一个人。器械车的金属冷光映着她略显苍白的脸。那股支撑着她的紧绷到极致的力量骤然松懈，颤抖从指尖蔓延开来。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消毒水的味道冰冷地灌入肺腑，试图压下胸腔里那阵不受控制的闷痛。

　　七年了。她以为自己早已百毒不侵。

　　可他那一个眼神，周雨晴那一声夸张的惊呼，轻易就撕开了那道看似愈合的旧疤，露出底下从未真正痊愈的鲜红的血肉。

　　她拿出手机，屏幕亮起冷白的光。手指无意识地滑动，点开了周雨晴的微信头像。

　　没有任何犹豫，她快速敲下几行字，指尖带着一股压抑的怒气：

　　「周雨晴。」

　　「下次再玩这种无聊的把戏。」

　　「别拉上我。」

　　「我和他，早就结束了。」

　　发送。

　　几乎是立刻，周雨晴的回复就跳了出来，带着一连串的感叹号和委屈的表情包：

　　「时愿！别生气嘛！我们也是好心！译哥那伤口是真的！就是…就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点浅…」

　　「而且江亦野他…他其实…」

　　姜时愿没看完，直接锁屏，把手机塞回白大褂口袋。好心？她只觉得心累。

　　她推门走出处置室。急诊大厅的喧嚣和明亮的灯光瞬间将她包裹，消毒水的气味更加浓烈。她需要这喧闹，需要这冰冷的气味，需要这永不停歇的忙碌，来冲散心头那点不该有的涟漪。

　　刚走到分诊台，准备接下一个病例，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不是周雨晴的连环轰炸。

　　姜时愿的脚步顿住。一种莫名的预感让她没有立刻拿出手机。她走到分诊台内侧，借着整理桌面上病历夹的动作，才不动声色地拿出手机。

　　屏幕亮起。

　　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头像是一张……画？似乎是某个建筑的局部速写，线条凌厉，光影分明。风格陌生又熟悉，带着极具个人特色的笔触。

　　申请人的名字，赫然是三个字：江亦野。

　　申请备注里，只有一句简洁到近乎刻板的话：

　　「沈译后续复查事宜需沟通。」

　　姜时愿的指尖悬停在冰冷的屏幕上。急诊大厅的灯光刺眼地照在屏幕上，映出她微微蹙起的眉心和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挣扎。

　　沈译的复查事宜？

　　呵。

　　理由拙劣得如同他朋友那场自导自演的“意外”。

　　指尖悬停。距离屏幕只有毫厘。

　　答应？

　　还是拒绝？

　　屏幕的光映着她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浓密的阴影，微微颤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