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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幻梦萦枕畔,正值四更雨歇。

      沈疏桐在锦被中惊醒,额前的碎发已被冷汗浸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帐外的夜漏滴答作响,混着廊下守夜宫女轻浅的呼吸声,衬得这汀兰水榭的寝殿静得瘆人。

      她怔怔地望着帐顶绣的缠枝莲纹,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掐进掌心。梦里的景象还未散尽,四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她去城外法华寺进香返回途中,泥地湿滑,车马翻进深沟里,摔得她与母后不得动弹,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是有人将她从碎裂的车窗里拖出来,掌心带着粗粝的茧,用帕子按住她流血的额角。

      她挣扎想着睁眼,却只看见对方被雨水浸透的青灰色衣袍,以及右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血水蜿蜒而下,像条狰狞的红蛇。

      “别怕。”那人的声音很低,像被风沙打磨过,却奇迹般地聚拢了她涣散的意识。

      沈疏桐从枕下拿出帕子,放在手心细细抚摸,似乎还留有那人的温度。

      被救后,她陷入了长达三月的昏迷,再醒来时,只余下这零碎的记忆。父皇派人查过,只说是附近山匪在路面做了手脚,这才搞了个人仰马翻。

      护驾的侍卫已将人全歼灭,至于那个救了她的男子,遍寻无果,仿佛只是暴雨里突然出现的一道惊雷。

      四年了,她早已没有了从前的天真,独独为他在心里留了角落。

      沈疏桐又将帕子放了回去,缓缓坐起身,帐帘被她掀开一角,冷冽的晨气涌进来,带着院外兰草的清苦,让人瞬间清醒。

      天边刚有微亮,汀兰水榭的景致在朝雾中若隐若现。

      这座公主府是父皇在她及笄那年赐的,因她喜水,便依着城外引来的活水建了这方园林,一切建造与装扮皆照她喜好。府内的潭上横跨着九曲石桥,桥栏雕着戏水的鸳鸯,尽头连着一座临水的水榭,正是她平日读书作画的地方。

      廊下的灯还未撤去,几个洒扫的小丫鬟提着水桶走过,脚步放得极轻,彩鞋踩在石板上,发出“嗒嗒”的轻响。

      贴身大丫鬟绿箩端着铜盆进来,见她立在窗边,忙上前伺候,“公主,晨间露重,仔细着凉。”

      沈疏桐接过搭在臂弯的外袍披上,料子是江南进贡的云锦,绣着暗纹的海棠花,触手温软。

      “什么时辰了?”她声线轻软。

      “卯时刚过。”挽月拧干了帕子递过来,“方才前院的小太监来报,宫里遣了人来,此刻正在正厅候着,说是陛下有旨意。”

      沈疏桐擦脸的手一顿,转头看向绿箩,“父皇这个时辰传旨?”

      绿箩垂着眼,小声对她说道:“嗯,来的是李总管,奴婢刚让管事嬷嬷先去应付着,看那样子,怕是为了您的婚事。”

      沈疏桐心猛地一沉,但也不太意外。

      自打半年前她年满十八,父皇便开始念叨着指婚的事。京中适龄的男子,从侯府世子到新科状元,几乎被内务府列了个遍。

      可母后的事情还未查明,若是此时嫁了人,往后的日子定是寸步难行,便再无查明真相的可能了。

      “应当是了,赶快伺候我洗漱吧。”沈疏桐将帕子递回去,烦得不行,又要想办法糊弄过去。

      梳洗更衣用了近一个时辰,沈疏桐选了件鹅黄底绣浅粉桃花的罗衫,肩头用银线勾出灵动的云纹,既不失公主气度,又显得活泼幼稚。绿箩为她梳了个简单的随云髻,只簪了一支羊脂玉簪,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脸庞愈发清透。

      刚走出寝殿,就见管事嬷嬷周嬷嬷急匆匆地迎上来,脸上带着难掩的焦灼:“公主,李总管在正厅坐不住了,催了两回,说陛下还等着回话呢。”

      “哼,不过就是指婚的事情,有什么好急的。”沈疏桐眼底全是不屑。

      “老奴怎能不急,我问那李总管,陛下有何事传旨与你,他就不明说,只是一个劲地念叨‘陛下心意’‘公主的终身大事’,这怕是连哪家公子都定好了。”

      周嬷嬷越说越上头,一直到了正厅,沈疏桐的脚步顿了顿,汀兰水榭的正厅叫“听澜堂”,两侧种着垂柳,此刻枝条被风吹得轻晃,像极了她纷乱的心绪。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与那些人成婚的。

      还没推开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个尖细的嗓音,正是皇帝身边最得宠的李总管。沈疏桐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李总管正坐在客座上喝茶,见她进来,忙不迭地起身行礼:“奴才给瑞安公主请安,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总管免礼。”沈疏桐在主位上坐下,绿箩奉上茶来。

      “不知父皇今日传召,有何旨意?”

      李总管脸上带着祝贺的笑容,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的圣旨,却没有立刻展开,只道:“陛下说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着公主年岁已不小,该定下来了。前儿个户部尚书家的大公子递了牌子,陛下瞧着那小伙子一表人才,又是进士出身,配公主正合适。”

      沈疏桐还未送进口的茶停住了,握着茶杯的手指一紧,杯沿的温度烫得她指尖发麻。户部尚书张鸷远,那人是李贵妃的表亲,而母亲生前没少被她针对陷害,如今怎会让她与户部尚书的大公子成婚。

      沈疏桐放下玉器杯,“李总管,此事可否容我面见父皇,亲自回禀?”

      李总管愣了一下,有些为难:“公主,这奴才做不了主啊。”

      “无妨,我即刻入宫,父皇若问罪于你,只管往我身上推。”沈疏桐说完就起身,“绿萝,备车!”

      绿萝应声去安排。

      李总管见状,只得讪讪地收了圣旨:“那奴才就在府外候着。”

      “不必了,李总管可先行回宫禀告父皇。”

      “是。”李总管不敢多言。

      这婚她沈疏桐不愿,那便成不了!

      与此同时,京城另一端的锦阳侯府,却是另一番景象。

      谢琰和刚卸下盔甲,一身玄色常服,却依旧掩不住身上的杀伐之气。他站在侯府的正厅里,看着堂上悬挂的“忠勇”匾额,眉头紧锁。

      三天前,他率领大军击退北狄,班师回朝。京中百姓夹道欢迎,父皇亲自在城门口设宴接风,赏赐流水般送入侯府,满朝文武都道锦阳侯府风光无限。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路回来,他心里有多急。

      他想立刻入宫,去看看他的长姐,瑾妃谢明漪。

      长姐比他大五岁,当年以选秀入宫,凭着温婉的性子和姣好的容颜,颇得太后喜爱,特封为瑾妃。他在边关征战的三年里,姐弟俩全靠书信往来,长姐总在信里叮嘱他保重身体,说等他回来,要亲手为他做他最爱吃的莲子羹。

      两人自小关系就极好,想来快有一年未见了。

      可他刚进府,父亲锦阳侯谢明山就面露悲痛地告诉他,长姐已经不在了。

      “你说什么?”谢琰和当时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长姐怎么会不在了?我上个月还收了她的信!”

      谢明山别过脸,声音沙哑:“你长姐半年前就病逝了,当时你正在跟北狄决战,军中忌讳凶信,我和你母亲便没敢告诉你。”

      谢琰和的心像被重锤砸了一下,长姐的身体是弱,可每次写信都说安好,怎么会突然病逝?

      他追问细节,父亲说宫里传来的消息说是急病,其余一概不知晓。

      听完后,谢琰和沉默良久,脑海里不断闪过长姐进宫前与自己的种种,那些美好与快乐,再也不会有了。

      ……

      沈疏桐坐在马车内,通过小窗看热闹的街市,与她此刻的心情截然相反。

      一声“吁”,马车缓缓停在宫门前。

      她一路像乘着风一般走到御书房,丝毫不停歇,绿萝险些都跟不上。

      李总管早已告知皇上,此时正在殿外候着她,无需再传报。

      御书房里弥漫着龙涎香的味道,皇上正坐在案前批阅奏折,见她进来,放下朱笔,脸上露出笑意:“疏桐来了,快过来,让父皇瞧瞧。”

      沈疏桐走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儿臣给父皇请安。”

      “免礼。”皇帝招手让她坐到身边的软榻上。

      她乖乖照做,一脸无害地坐过去。

      “听李总管说,你对户部尚书的大公子不满意?”

      沈疏桐低着头,手指绞着裙角:“儿臣不是对他不满意,是今日不论是谁,儿臣都不愿嫁。”

      “哦?这是为何?”

      “儿臣想陪在父皇身边,若是嫁了人,便不能像今日这般自由出入皇宫了。”沈疏桐越说越难过,活脱脱像一个离不开父母亲的孩童。

      皇帝又感动又想笑,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顶,“你是朕的嫡长公主,你不论嫁与谁家,都是至尊无上的荣光,谁人敢拦你回宫看望朕。”

      “可……”沈疏桐还想说什么,却被打断了。

      “好了,你心中的忧虑都不是问题,无非是些幼稚孩童的担心,父皇会为你打理好。可是疏桐,你可是皇家公主,思想也该成熟些了,不可再这般懵懂了。”

      “父皇教训的是,儿臣知晓了。”沈疏桐低着他不看他。

      回到汀兰水榭时,已是午后,沈疏桐坐在水榭的栏杆上,望着远处的垂柳发呆。

      周嬷嬷端着点心过来,见她脸色不好,叹了口气:“公主,吃点点心吧,您从早上到现在滴食未进,当心身子。”

      “嬷嬷你拿回去吧,我没胃口。”

      周嬷嬷看着她毫无生气的模样,心里不好受,安慰道:“公主别灰心,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沈疏桐抬起头:“什么办法?”

      周嬷嬷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若是公主得了一种需要静养的病,见不得风,也见不得外人。陛下总不能逼着一个病人成亲吧?到时候再找个小太监贴身伺候着,在跟前打掩护。”

      沈疏桐觉得这法子听起来有些荒唐,可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她看着周嬷嬷期待的眼神,又想起父皇刚才决绝的态度,最终点了点头:“那就按嬷嬷说的办,只是要做得隐秘些,不能让父皇察觉。”

      “公主放心,老奴定安排几个机灵的让你挑选。”

      看着周嬷嬷匆匆离去的背影,沈疏桐心里五味杂陈。她知道这是权宜之计,可一想到能暂时避开那桩婚事,又能有时间调查恩人与母亲的事情,她还是生出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轻风拂过水面,带来一阵凉意。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角,那里早已没有了疤痕,可四年前那个雨天里,男人掌心的温度,却仿佛还留在皮肤上。

      ……

      “世子,定北侯府的世子爷派人送帖来,说今晚在聚仙楼设宴,为您接风。”管家拿着帖子匆匆来报。

      谢琰和接过帖子,看都没看就扔在一边:“知道了,退下吧,无事别来打扰。”

      管家应声退下。

      屋内再次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风吹过梧桐叶的沙沙声。谢琰和还在思考长姐的事情,越往深处想越可疑。

      长姐半年前就已病逝,而他却月月都能收到她的来信,字迹也确实是长姐的,那便说明是长姐生前早已准备好了,并命人按时送给他。

      那长姐为何要提前准备那些信,定是提前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可宫里又说是因风寒而亡,一个小小的风寒怎至于提前写好信件,这其中必有猫腻。

      他必须查出长姐的真实死因,如今敌在安他在明,他该怎样悄无声息地调查呢?

      聚仙楼的雅间里,谢琰和与定北侯世子萧政相对而坐。

      见他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萧政忍不住夺下他的酒杯:“怎么了?打了胜仗还不高兴?”

      谢琰和苦笑一声:“长姐的事,你听说了吗?”

      萧政收了笑脸,“听说了,节哀。”

      “我总觉得有猫腻。”

      谢琰和将白日的所思所想都告诉了他。

      萧政听完后,十分赞同他的想法,“听你这么说,瑾妃的死应该不是风寒那么简单。那你眼下想如何,有需要我的尽管说。”

      “用锦阳侯世子身份调查肯定是不行的,我得换个身份,最好能接触到宫里的人。”

      萧政皱起眉,稍作思考,说道:“听闻近日瑞安公主病了,在找贴身伺候的小太监,你或许能一试。”

      还没等谢琰和回话,萧政又说:“不过,你这气质跟太监不沾边啊。”

      谢琰和没管这句话,仔细思考着前面那句,突然起身离去,“我还有事,你慢用。”

      他驾马回到侯府,一进门就吩咐管家,“去寻一套宫里太监穿的衣服和一盒香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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