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浪裹银蓝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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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腥的风裹着碎雨砸在船板上时，离尺正弯腰去捡被浪掀翻的罗盘。指腹刚触到冰凉的铜壳，整艘渔船突然被一股巨力拎起，又狠狠掼进浪谷。甲板上的渔网、木桶接连坠入海中，他被绳索缠住脚踝，随船身倾斜着撞向桅杆，额头磕在木质纹理间，瞬间漫开温热的疼。
台风来得没有征兆。清晨出海时还是澄澈的天，不过半日，铅灰云层就从海平面压过来，浪头卷着白沫，像无数只灰白的手，要把这小小的渔船撕碎。离尺呛了口混着雨水的海水，咸涩从喉咙一直烧到肺里，他挣扎着去解脚踝的绳结，指尖却越来越麻——船身已经开始渗水，木质缝隙里涌出的海水漫过脚背，带着深海特有的寒凉。
“轰隆”一声雷响，桅杆在狂风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顶端的帆布被撕裂，碎片在风里打着旋儿，最终坠入黑色的浪涛。离尺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像被海水泡胀的棉絮，渐渐沉下去。他想，大抵是要葬在这里了，只是可惜了母亲昨天刚晒好的马尾藻，还没来得及拿到滩涂去喂那些不怕人的小螃蟹。
“嘶…”
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的瞬间，一股暖意突然裹住了他。不是阳光的灼热，也不是篝火的温度，是像浸在温海水中的暖，带着淡淡的、类似海藻的清冽气息。离尺费力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首先撞进的是一片流动的银蓝。
那颜色在昏暗的雨幕里格外鲜明，像是把深海里所有的光都揉在了一起。他动了动手指，指尖触到一片滑腻的、带着细微凸起的皮肤，紧接着，一片更柔软的触感扫过他的手背——是尾鳍。银蓝色的尾鳍上覆着细密的鳞片，每一片都泛着柔和的光，比他见过的任何一盏救生灯都要暖，都要亮。
“别睡。”
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不似人声那般清晰，倒像海浪漫过礁石时的低吟，裹着水汽，轻轻落在他的耳膜上。离尺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些，他抬起沉重的眼皮，顺着那片银蓝往上看，撞进了一双眼睛。
那是双极好看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瞳仁是极深的靛蓝色，像藏着一片没有风浪的深海。可仔细看，又能看见瞳仁里细碎的光，像是海浪翻涌时溅起的星子，明明灭灭。离尺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眼睛，干净，却又深邃，让他想起小时候在滩涂捡到的海螺，贴在耳边，就能听见里面藏着的、属于海的秘密。
“抓着我。”
那个声音又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离尺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触到对方微凉的皮肤，他才看清，对方上半身是人类的模样，锁骨清晰，皮肤是透着珍珠光泽的白，脖颈处有几片细小的、泛着虹彩的鳞片，随着呼吸轻轻起伏。而从腰腹往下，便是那片银蓝色的尾鳍，正轻轻摆动着，将周围的浪涛推开，为他筑起一片小小的、安全的空间。
“我叫砚秋。”对方报出名字时，尾鳍又扫过离尺的手背，带着安抚的意味，“你叫什么？”
“离尺……”离尺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说一个字，喉咙都像被砂纸磨过，“我的船……”
“船已经沉了。”砚秋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我送你去岸边。”
说完，砚秋便带着离尺往岸边的方向游。他的速度很快，却很稳，离尺被他护在怀里，感受着周围的浪涛被尾鳍轻轻拨开，那片银蓝的光始终笼罩着他，驱散了深海的寒凉和恐惧。离尺靠在砚秋的肩头，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海藻香，能感觉到他脖颈处鳞片的细微触感，还能听见他平稳的呼吸声，混着海浪的声音，像一首温柔的曲子。
不知过了多久，离尺终于看见了岸边的灯火。昏黄的灯光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像是黑暗中指引方向的星子。砚秋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他将离尺轻轻放在浅滩上，海水没过离尺的膝盖，带着夜晚的凉意，可他却觉得浑身都暖烘烘的。
“到了。”砚秋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他往后退了退，尾鳍没入水中，只露出上半身，“你自己能走吗？”
离尺点点头，撑着地面慢慢站起来。他看着砚秋，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尾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觉得他的反应有点太平静了。是不是该说谢谢？太轻了。救命之恩？又显得太过生分。他张了张嘴，最终只能说出一句有病又明知故问的话：“你…是什么人？”
刚问完他就后悔了，这是什么蠢话？
砚秋没说什么，他的目光落在离尺的额头，那里还残留着血迹，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如果你明天来，或许会知道我是什么人。”
说完，他便转身，尾鳍轻轻一摆，便没入了深海。银蓝色的光在海面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很快便被浪涛淹没，只留下一圈圈涟漪，慢慢扩散开来。
离尺站在浅滩上，看着那片恢复平静的海面，久久没有动。雨还在下，风还在吹，可他却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那片银蓝的光填满了。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背，仿佛还能感受到尾鳍扫过的触感，还能闻到那淡淡的海藻香。
砚秋是人鱼吗？传说中只存在于故事里的生物。可他又那么真实，真实到他能清晰地记得那双藏着海浪的眼睛，记得那片泛着暖光的鳞片，记得那个裹着水汽的声音。
离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那里空空如也，可他却觉得，好像握住了什么珍贵的东西。他转身往家的方向走，雨水打湿了他的衣服，可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冷。他在心里默默想着，明天，明天一定要来滩涂，带些母亲晒好的马尾藻，或许，还能再见到砚秋。
海面上，砚秋藏在一块礁石后，看着离尺渐渐远去的背影，尾鳍轻轻拍打着水面。他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那里还残留着离尺指尖的温度，带着一丝人类特有的温热。他记得离尺的眼睛，很亮，像夜晚的星星，里面没有贪婪，也没有恐惧，只有纯粹的好奇和感激。
或许，下次见面，他可以给离尺唱首歌，唱一首属于深海的歌。砚秋想着，尾鳍一摆，便消失在了深海之中，只留下满海的浪涛，在夜色里轻轻低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