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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蛋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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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从【笙歌刺青】出来,姜烟的生活似乎多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固定行程。
她依旧会和黄毛他们在巷子口瞎晃,听他们吹嘘那些不知真假的“江湖事迹”,偶尔被怂恿着去网吧打两局游戏,或者蹲在路边看来往的车辆行人。
但她待的时间明显变短了,总是找各种借口提前溜走。
“喂,姜烟,又去‘护理’啊?”黄毛挤眉弄眼地调侃她,“你那钉子是金子打的?天天护理?我看你不是护理钉子,是去看那个冷脸老板娘吧?”
姜烟的心猛地一跳,像被说中了什么隐秘的心事,脸上瞬间烧起来。
她恶声恶气地反驳:“放你妈的屁!老子是怕发炎烂掉!你懂个锤子!”
“哟哟哟,还急了!”黄毛和其他人哄笑起来。
姜烟不再理会他们,几乎是落荒而逃般拐进那条熟悉的巷子。
背后的笑声像针一样扎着她,让她又羞又恼,但脚步却丝毫没有放缓。
她给自己找的理由冠冕堂皇:护理穿孔,观察恢复情况,顺便……学习一下怎么才能更像一个“狠人”。毕竟戴笙看起来就很“狠”。
但心底深处,她知道不是这样的。
那个昏暗的、弥漫着消毒水和松节油味道的空间,那个沉默寡言、眼神疏离、偶尔语出刻薄的女人,像一块磁石,散发着一种危险又令人安定的矛盾吸引力。
在那里,她不用刻意维持“混混”的伪装,因为戴笙似乎早就看穿了,却又懒得戳破。那种诡异的“被看穿却未被审判”的状态,让她感到一种扭曲的放松。
而且,她总能找到理由。
今天是因为眉钉好像有点痒,怕是发炎前兆。明天是耳垂的蝴蝶扣好像有点紧,自己不敢弄。
后天……后天或许可以问问纹身的价格?虽然她根本没钱。
今天用的理由是“碘伏用完了,来买点”。
她推开门,风铃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不知道什么时候,门上多了一串黑色的、羽毛形状的风铃。
戴笙正在给一个客人洗纹身,激光机器发出另一种频率的、更尖锐的嗡鸣。
客人趴在床上,疼得龇牙咧嘴。戴笙戴着护目镜,面无表情地操作着。
她只是抬眸瞥了姜烟一眼,没说话,下巴朝墙边放着的椅子随意一扬,算是打过招呼。
姜烟熟门熟路地蹭到墙边的椅子坐下,把自己缩成一团,尽量不打扰她。
她看着戴笙工作,目光又一次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手上,看她如何稳定地操控仪器,如何冷静地处理客人因为疼痛而渗出的组织液。
这个女人好像永远这么冷静,无论面对的是疼痛、鲜血,还是她这种明显别有所图、三天两头跑来蹭地方的“麻烦精”。
激光的声音停止。
戴笙关掉机器,给客人敷上药,交代注意事项。客人付钱离开,店里再次安静下来。
戴笙摘掉护目镜和手套,洗手,然后走到柜台后面,拿出一个小本子记录着什么。
自始至终,她没看姜烟第二眼,仿佛她只是店里一件不起眼的摆设。
姜烟磨蹭了一会儿,才拿出那个空了的碘伏棉签袋子,声音干巴巴的:“那个……碘伏用完了。”
戴笙记账的笔没停,头也不抬:“墙上贴着二维码,扫码支付,五块一包。”
姜烟:“……”
她磨磨牙,心里那点莫名的期待像被针戳破的气球,噗一下瘪了。她慢吞吞地掏出手机,扫了码,支付了五块钱。
听到收款提示音,戴笙才从柜台下面拿出一包新的碘伏棉签,放在台面上。
“给。”
姜烟走过去拿起那包棉签,手指捏得紧紧的。她站在原地,没话找话:“刚才……洗纹身疼吗?”
“比纹的时候疼。”戴笙终于抬眼看她,目光在她脸上扫过,“怎么,也想纹?也想以后来洗?”
姜烟被噎了一下,梗着脖子:“问问不行啊?”
戴笙合上本子,身体微微向后靠在柜台上,抱起手臂。那颗唇钉在她说话时若隐若现:“技校后门那几个收保护费的,是你‘朋友’?”
姜烟心里一紧,警惕地看着她:“干嘛?”
“不干嘛,”戴笙语气平淡,像是在讨论天气,“听说他们最近手头紧,连学生那点早饭钱都看得上了。你那点零花钱,够他们塞几次牙缝?”
这话像一盆冷水,猝不及防地浇在姜烟头上。
她当然知道那些人是什么德行。
她所谓的“混进去”,不过是边缘的边缘,靠着一点虚张声势和帮忙画画勉强没被排斥而已。真遇到事,她比谁都清楚自己屁用没有。
被直接点破这种虚弱的“社会关系”,难堪和羞耻感瞬间涌了上来。
她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声音尖锐起来:“关你什么事?!我有没有钱关你屁事!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戴笙看着她瞬间涨红的脸和几乎要竖起来的无形毛发,脸上没什么波澜,甚至几不可查地勾了一下嘴角,那笑容里没什么温度,更像是某种验证了猜测的玩味。
“嗯,不关我事。”她从善如流地点头,绕过柜台,开始整理一旁陈列着的纹身颜料瓶,不再看姜烟,“随口问问。”
她这种轻描淡写的态度反而让姜烟更加憋闷,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只能死死攥着那包碘伏棉签,塑料包装被她捏得窸窣作响。
就在这时,店门又被推开了。
进来的还是上次那个小女孩和她的母亲。
小女孩一进来就兴奋地举起胳膊,展示已经愈合得差不多的小星星纹身:“姐姐你看!好了!一点都不疼了!”
她母亲脸上也带着笑,手里还提着一个小巧的草莓奶油蛋糕:“戴师傅,上次真是谢谢你了,孩子特别喜欢。她今天生日,非说要给你送块蛋糕尝尝,自己挑的。”
小女孩把蛋糕盒子放在柜台上,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戴笙。
姜烟愣在一旁,看着那盒精致的、与这个冷硬店铺格格不入的草莓蛋糕。
戴笙似乎也顿了一下,她看了看蛋糕,又看了看小女孩期待的脸,沉默了几秒。
然后,她伸出手,极其短暂地、有些生硬地揉了揉小女孩的头发。
“谢谢。”她的声音依旧不高,但似乎比平时软和了那么一丝丝,“生日快乐。”
小女孩开心地笑了,又和戴笙说了几句话,才被母亲拉着离开。
店里再次剩下她们两人,还有那盒放在柜台上的草莓蛋糕。甜腻的奶油香味开始慢慢扩散,试图与消毒水的味道分庭抗礼。
戴笙看着那盒蛋糕,没动。她似乎有点……不知所措?姜烟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
过了一会儿,戴笙才拿起蛋糕,走到小冰箱前放了进去。
她转过身,看到姜烟还站在原地,目光扫过她依旧紧绷的脸和手里快被捏变形的碘伏棉签。
她没再提刚才不愉快的话题,只是走到放药品的架子旁,拿了一小瓶透明的护理液,和一小包棉片,走过来塞到姜烟手里。
“送的。”她的语气还是没什么起伏,“碘伏擦多了皮肤容易干,用这个。”
姜烟愣愣地看着手里多出来的东西,又抬头看看戴笙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刚才那股炸起来的毛,突然就被这莫名其妙的小恩小惠给抚平了不少。她甚至觉得有点自己刚才反应过度的尴尬。
“……哦。”她低下头,把护理液和棉片塞进口袋,声音闷闷的,“谢了。”
戴笙没回应,已经开始低头清理刚才洗纹身用过的工具。
姜烟站在原地,突然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理由用完了,东西也买了,还白得了一瓶护理液。似乎没有再待下去的理由。
她磨蹭着往门口走,手放在门把手上,犹豫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回头问:“那个……蛋糕,你不吃吗?”
戴笙动作没停,声音淡淡的:“不喜欢甜的。”
姜烟“哦”了一声,心里莫名有点失落,推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她站在巷子里,摸了摸口袋里的碘伏棉签和那瓶护理液,又回头看了看那扇紧闭的黑漆木门。
戴笙不喜欢甜的。
她记住了。
然后,几天后,姜烟又一次溜达过来。
这次她没找理由,只是推门进去,发现戴笙正在给一个满臂花纹的壮汉纹花臂,店里烟雾缭绕,壮汉在抽烟。
戴笙皱了下眉,没说什么,但眼神明显冷了几分。
姜烟下意识地就想退出去。
“没事,坐。”戴笙头也没抬地说了一句。
姜烟只好又缩到墙角的椅子上。
那壮汉似乎是个话痨,一边忍着疼一边跟戴笙搭话,问东问西,言语间还带着些不太尊重的调侃。
戴笙大部分时间沉默,偶尔回一两个单音节词,态度冷淡。
壮汉自觉没趣,又开始吹嘘自己认识哪个哪个大哥,多厉害多厉害。
姜烟听得直皱眉头,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
突然,戴笙停下了机器,看着那壮汉:“店里不能抽烟。”
壮汉一愣,显然没料到她会直接说,脸上有点挂不住,悻悻道:“啧,抽根烟怎么了?又没外人。”
“规定。”戴笙的声音没什么温度,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掐了,或者出去抽完再回来。”
壮汉看着她冷静的脸和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骂了句脏话,但还是把烟摁灭了。
戴笙这才重新启动机器,继续工作。
姜烟看着这一幕,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涌了上来。这个女人,好像真的谁也不怕。
无论是社会大哥,还是地痞流氓,她似乎都用那同一种冷淡的、稳定的态度去对待。
她再次意识到,戴笙的“狠”,和她试图伪装出来的那种“狠”,根本就不是一回事。那是一种源自内在力量和边界的“狠”,而不是虚张声势。
壮汉终于走了,店里空气清新了不少。
戴笙活动了一下脖颈,看起来有些疲惫。
她走到柜台边,打开小冰箱,拿出了那块草莓蛋糕。蛋糕放了几天,奶油有些塌了,草莓也不那么新鲜了。
她拿出两个一次性的小盘子,用塑料刀切了两块,然后把其中一块,连着叉子,递给了愣在角落的姜烟。
“……?”姜烟没反应过来。
“不吃就坏了。”戴笙言简意赅,自己拿起另一块,靠在柜台边,小口地吃了起来。
她吃相很斯文,但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看不出喜不喜欢。
姜烟迟疑地接过盘子,挖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甜腻的奶油和松软的蛋糕胚在口腔里化开,对于饿着肚子的她来说,无疑是极致的美味。她吃得有点急。
戴笙看着她,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几乎听不见,但姜烟看见了了她嘴角极细微的弧度。
“慢点吃。”她说,然后顿了顿,像是随口一提,“后门那几个,要是找你麻烦,可以过来。”
姜烟咀嚼的动作猛地停住,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戴笙。
戴笙却已经低下头,继续小口吃着那块她“不喜欢”的甜蛋糕,侧脸依旧冷淡,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她的幻听。
窗外的光线斜斜地照进来,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层淡淡的金边。
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松节油的味道,烟草的味道,还有此刻草莓奶油甜腻的味道,古怪地混合在一起。
姜烟的心跳,又一次不争气地,漏跳了好几拍。